本刊记者_孙政华

 

   近日，顺丰、菜鸟之争的信息不断刷屏，中国快递业领域的数据化进程以这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进入了公众视野。其后，国家相关部门介入，看似平息了这场纷争，但其背后暴露出的相关问题并不能就此得到根本解决，如果没有相关规范出台，也不能完全杜绝类似纷争在其他行业和公司之间发生。

   用户数据之争

   很多人并不明白，顺丰和菜鸟究竟在争什么？

    在这场被冠以“数据大战”的争论中，菜鸟、顺丰两家公司的核心争议点在于，“双方是否有超越权限查询用户数据的行为，以及谁先关闭了互通数据接口”。双方均指责对方调取的用户信息超过合理使用范围，存在泄露用户信息的安全隐患。直到宣布和解，外界仍然不知道两家谁最先关闭了互通数据接口，以及到底是否涉及用户个人信息安全。

    谁先关闭了端口尚无定论，“我估计从目前情况来看，是菜鸟让顺丰提供非淘宝用户的数据，要求‘共享’，而顺丰拒绝提供，菜鸟率先关闭了端口。”中国电子商务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中国互联网协会信用评价中心法律顾问赵占领对记者分析说，“用户信息安全是一方面，实质上两家争的是用户数据的控制权。”

    6月1日，菜鸟网络发出声明，表示顺丰速递在6月1日凌晨，关闭了自提柜数据的信息回传，同时在6月1日中午，又进一步关闭了整个淘宝平台的物流信息回传。     对此，顺丰方面回应是“菜鸟单方面于6月1日0点切断丰巢信息接口”。同时，顺丰还表示，阿里系平台已将顺丰从物流选项中剔除，菜鸟同时封杀第三方平台接口，已对商家发货造成困扰。在整个事件中，涉及两个数据端口的关闭，一个是菜鸟与丰巢间的数据端口。这一端口暂停的直接结果是：使用丰巢快递自取柜的快递员必须得手动输入客户手机号，才能正常存放商品，在这之前他们只需要扫码便可使用；另一个是顺丰与淘宝平台物流信息回传端口。这一回传端口的关闭意味着消费者再也无法在阿里平台查询到顺丰的物流信息，同时，卖家也无法选择顺丰进行发货。

    后一个端口的关闭产生了较大的影响。菜鸟方面认为，该端口的关闭，“导致了部分商家和消费者的信息混乱，可能会造成商家和消费者的重大损失”。这一场商业领域的冲突很快就引起了监管层的重视。随着事件影响面的扩大，国家邮政局在6月1日晚首先介入此事。接近国家邮政局的相关人士透露，在6月1日事件影响升级的时候，邮政局就关注了此事，并联系了相关公司负责人，希望能协调此事。6月2日晚，国家邮政局召集了双方高层入京协商此事，并在6月3日凌晨发布信息，表示双方公司同意在6月3日12时全面恢复业务合作和数据传输。

    6月5日，根据相关媒体报道，商务部要求江苏、浙江、山东、广东、广西商务主管部门提供生鲜农产品受菜鸟和顺丰纠纷影响的情况，并从品种、销量、价格、销售额以及农户反映等方面形成分析报告。

    实质是利益之争

    事件尚在持续发酵阶段时，就有言论说，这次争端的表面是数据之争，而实质是利益之争。怎样理解数据之争就是利益之争呢？

    这就要从数据的重要性谈起。此次冲突中的一个细节可以展现这种重要性：在菜鸟与丰巢数据端口断开后，快递员在使用快递柜时就不得不手动输入用户手机号，而在此前只需要扫面单上的二维码即可完成操作。电商平台数据的提供影响整个快递行业的操作进程，特别是终端层面。

    关闭数据接口的背后，本质上是顺丰和菜鸟对物流大数据的话语权争夺。据公开资料显示，菜鸟公司是阿里巴巴集团旗下的物流数据平台，旨在进行数据整合，对接买卖双方。买家在淘宝下单后，菜鸟向顺丰等快递公司提供买家手机号码等信息，快递公司则向菜鸟回传物流信息。这样在两家数据共享的基础上，卖家和买家都能够方便地在电商平台上追踪包裹轨迹。

    “菜鸟本身是一个特殊的快递平台模式，他们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快递员。这个大平台，通过提供淘宝买家信息，并从快递公司获取相关用户数据，最终为消费者提供更便利的服务。其依靠的是智能终端的物流匹配，实现其下游几家快递公司的快递投放业务的完成。事实上，这种模式主导下的下游几家快递公司就完全成为为其打工的角色。”“此次大战，就是顺丰感觉到了危机，它不愿意长期将核心数据与菜鸟共享，所以才会发生争端。”

    事实上，经过一段时期的发展，平台出身的阿里巴巴最终选择了一条平台的路线来改造旧的物流体系，由此便诞生了菜鸟网络。

    菜鸟网络通过引入仓配网络，打破了以往快递行业“揽件-中转-派件”的业务流程。过去几年，菜鸟网络一直低调地在全国拿地，目前在全国设置了5个大揽货仓，仓储面积已达500多万平方米。与此同时，凭借淘宝和天猫多年经营积累的销售数据，菜鸟网络能够为大型卖家提供精准的备货建议，极大地降低大型卖家全国分仓的成本。当消费者发生真实的购买行为时，货物直接从各地仓库就近发出，不需要再经历“揽件-中转”的过程，从而大幅提升了商品配送的时效，优化了物流服务体验。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最重要的环节主要有两个：一是全国性的仓储网络，这或许是阿里积极和银泰等地产公司合作的原因；二是智能分仓所需的大数据，这或许便是此次菜鸟与顺丰大数据之争的根源。凭借菜鸟的大数据，阿里能为商家提供分仓建议、补货建议，极大地提高了商家的商品周转率、降低了货物调拨成本。

    派件方面，菜鸟甚至引入了外卖团队、社区便利店等参与方，试图解决最后一公里配送体验的问题。如此一来，快递公司原本盈利颇丰的干线运输如今将变成无效产能，而在揽件和派件环节还将面临其他参与方的竞争，最后不得不依附于菜鸟网络。

    智能终端的主要构成就是普通用户使用频率越来越高的快递柜。其中代表企业之一、也是这次争端的一个核心—丰巢。

    丰巢，全名是深圳市丰巢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主营快递智能柜业务的公司，这种智能柜被认为是快递最后一公里的解决方案之一。这一智能柜项目在顺丰内部已经有长期的酝酿，根据顺丰内部相关材料显示，在2011年顺丰就确定了丰巢的版本规划，并推出了初始版柜机。但在2015年丰巢公司最终成立时，顺丰、普洛斯(物流设施提供商)以及中通、申通、韵达均在丰巢公司持有股份，其中顺丰持股35%，三家快递公司持股20%，普洛斯持股5%。在“三通一达”四家快递公司中，唯一没有参与丰巢组建的是圆通公司，同时，圆通速递也是“三通一达”中唯一获得阿里系投资的快递公司。在最后的一次增资和今年年初丰巢的A轮融资中，顺丰的持股比例逐渐降低，目前大约在30%左右。

   处在事件核心中的是丰巢也是整个事件的起点—最先停掉的端口即是丰巢与菜鸟之间的端口。对于这一端口的暂停，顺丰方面表示，原因在于菜鸟要求丰巢提供与其无关的客户隐私数据。此类信息隶属于客户，丰巢本着“客户第一”的原则，拒绝了这一不合理要求。而菜鸟方面则表示，此前菜鸟曾经发现顺丰存在大量异常的数据调动。因此建议对全网物流数据进行信息安全升级，并加强对海淘、快递柜等物流数据的多重交叉验证，但顺丰及丰巢等出于各种原因不配合。

    浙江省某市商务主管部门的相关人士表示，目前已经进行过一轮情况摸查，从目前摸查的结果看，“菜鸟—顺丰事件”影响并不大。监管层面的后续动向还待时间验证。但事件的爆发则将快递行业积蓄已久的数据争端和其背后的利益分配问题摆上了台面—在高速发展的7年时间中，快递行业的数据化程度不断攀升，利益格局也在持续演变。

    赵占领说，顺丰是这几家快递公司中实力最强的，也是唯一一家有能力与之抗衡的快递公司，这也是这次事件爆发的主要背景之一。此前顺丰主要面向中高端市场，在商务件和高端电商件领域具有明显的领先优势，为苹果、华为、小米、优衣库等中高端客户提供物流、供应链和仓储管理服务。与“四通一达”相比，顺丰的业务目前只有20%-30%来自淘宝订单，顺丰自有公路、航空货运体系，自身的物流信息可以形成闭环。这使公司远离了近几年低端快递行业的价格战，同时也给予了顺丰与菜鸟叫板的实力。“顺丰与菜鸟是竞合的关系，既竞争又合作，短期来看，其合作性更强。但是从长远来看，久而久之，这种模式之下，顺丰也必将受制于人，所以必要的抗衡也是会做的。”

    个人信息泄露与垄断的法律问题

    北京邮电大学互联网治理与法律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谢永江认为:“此次事件中，两家企业的做法过于简单粗暴，没有充分考虑消费者利益。这会给用户造成不好的消费体验，也会使企业形象受损。”

    而且，此次事件引发了数起个人信息泄露的案例。

    事实上，对网络运营者或经营者如何收集、使用个人信息，网络安全法、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加强网络信息保护的决定》、《电信和互联网用户个人信息保护规定》等都作出了规定。如《网络安全法》规定，网络运营者不得泄露、篡改、毁损其收集的个人信息；未经被收集者同意，不得向他人提供个人信息。但是，经过处理无法识别特定个人且不能复原的除外。依据《电信和互联网用户个人信息保护规定》，未经用户同意，电信业务经营者、互联网信息服务提供者不得收集、使用用户个人信息。这是否意味着企业共享、交易所有的用户数据都需要授权呢?

    非个人信息属于企业的商业秘密，企业拥有支配权，可以根据需要与第三方进行分享交易；但对于用户个人信息，企业进行数据共享需征得用户的许可。用户在网络平台进行注册时，企业一般会要求其签订用户协议，同意平台使用相关数据。

    “即使双方达成和解，顺丰向菜鸟提供个人信息，事件双方也都存在问题。”赵占领强调。从信息的收集来看，其是否合法是有争议的，因为涉及个人隐私，收集信息首先必须是在用户同意的情况下进行。信息收集的一个主要渠道是用户下单时提供个人信息，而下单有多种方式，包括网络、APP软件、电话等方式。其中，网络下单因为是有用户协议告知，信息收集方（顺丰）是有权利向第三方提供的，所以可以视为合法。而APP软件、电话下单，用户往往是没有看到这个可以向第三方提供个人信息的协议，所以这里是存在法律问题的，所以说至少有一部分个人信息顺丰是无权向第三方（菜鸟）提供的。

    事实上，此前已经出现了数个令人触目惊心的用户信息泄露事件，但公众的数据权益受到侵害，却缺乏权益保障的渠道。在自身数据权利受到侵害时，公众该如何寻求救济?

    赵占领说，个人信息泄露问题的维权还是比较困难，人数较多可以通过消保委、消协提起公益诉讼。这次事件中也有个人提起维权诉讼，但数量比较少。举证确实非常困难。因为掌握用户信息的主体太多，同一个用户可能在很多家网站进行了注册；而且泄露渠道也会有多个，所以很难确定是哪个主体哪个渠道泄露的。

此次事件中，如何适用反垄断法保护市场竞争、保护消费者福利的问题也再一次摆在了物流行业和广大消费者面前。事件发生后，舆论几乎是一边倒的支持顺丰，而菜鸟则被指涉嫌利用行业支配地位进行垄断。

    “这个比较复杂，事实上菜鸟是否处于行业支配地位并不容易确定。”赵占领说。

     依据《反垄断法》第十九条，如果阿里巴巴在其所涉及的物流数据平台市场、电商市场或云服务市场等某一相关市场上的份额超过50%，那么就可以被反垄断执法者或法院推定拥有市场支配地位。除非，阿里巴巴能够提出反证，证明其不具有该支配地位。

    据国家邮政局统计，2016年全国快递服务企业业务累计的312.8亿件总量中，大约有53.5%的快递包裹通过菜鸟网络处理。但这是否就意味着阿里巴巴具有市场支配地位了呢？

    从国家邮政局呼吁顺丰与菜鸟顾全大局、恢复合作时重点强调的生鲜领域来看，真正对顺丰高品质物流服务有依赖的是电商领域的生鲜电商，包括淘宝天猫平台生鲜产品商户。可见，物流行业应根据快递物品属性，再进行细分，如生鲜物流、中小件物流、大件物流，以及其他高附加值的家电、珠宝物流等。由于这些物流服务的流程管理、附加值不同，承运者间可替代程度也不同。因此，单纯依据前面的数据笼统地划分相关市场，并由此推定菜鸟网络在所有这些物流服务细分市场共同组成的物流数据平台具有市场支配地位并不合理。

    而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在物流行业、物流信息平台市场、电商市场可以保障有效竞争的存续，防止巨头通过横纵向限制竞争协议，或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行为妨碍竞争，那么就可以带给相关上下游企业、国外同行业的潜在合作伙伴、广大消费者更多选择，更多优质的服务以及与之相伴的创新和就业机会。

责任编辑：高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