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戒毒人员重获新生 ——访北京市天康戒毒康复所
发布时间:2017-06-22 14:49 | 来源:法治与新闻
本刊记者_邓玉杰 通讯员_龚瑶
都说“一朝吸毒,十年戒毒,终身想毒”。但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曾经接触毒品,沾染毒瘾,不惜丢掉工作、变卖车辆房产,不择手段地获取金钱只为吸毒,甚至以贩养吸。但最终,他们选择走进戒毒所,从此远离毒品,在这里重获新生。
戒断
“我脱毒的过程应该说是在火车上。2015年6月,我姑姑假说去黑龙江玩,带我坐上去牡丹江的火车,从我家到牡丹江需要2天时间。我记得,一上火车我就开始难受,天气热,火车上的人多,我有些坐立不安。尽管我们买的是坐票,但我还是钻到卧铺下面躺着。”赵友向记者讲述着他的过往经历,“躲在卧铺下面,我不想吃饭,也不愿意出来,这一路特别难熬。中间,我哭过,也想下车离开。但是因为身份证被姑姑扣着,身上仅有150元钱。”
最终,赵友熬到了牡丹江。在姑姑的安排下,他住了两天宾馆。到第四天,赵友已经站不起来了。就这样,他们从牡丹江来到北京,入住北京市天康戒毒康复所的时候,他已经靠着“干戒法”完成了生理脱毒。
赵友,山西长治人,2012年大学毕业后,在当地的一个工地工作。工作性质导致他每晚熬夜,看到身边的同事抽完甲卡西酮后,精神亢奋地打扑克,他出于好奇,试着抽了两口,感觉特兴奋。直到2014年,他认识了一个大他六七岁的社会女青年,通过她认识了贩卖毒品的人,从此开始吸食冰毒。
“吸毒之后,我每天都在宾馆里赌博,不上班,家也不回,家人打电话就直接挂断。从那时开始,我就变了,没有毒品就会发狂。”
成瘾后,为购买毒品的赵友开始不择手段地搞钱,四处借钱骗钱,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吸毒和赌博。有一次,他连抽三天不睡觉,站起来眼前一黑摔倒了,再醒来时已经过去三天。“我把自己锁在宾馆里,只要有的抽,我的电话永远关机。”赵友讲述着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因为吸毒,这个身高1.86米的小伙子体重从150斤暴瘦至100斤,身体处于严重透支状态。
赵友采用的“干戒法”虽然不用药物,却伴随着痛苦的煎熬。与赵友脱毒方法不同的李琦,最终选择了戒毒医院,期望用药物达到脱毒的目的。
李琦,安徽省淮南市人,先后戒毒三次,前两次采用自戒法,第三次选择戒毒医院。
李琦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之所以经历三次戒断,原因在于自己对毒品的认知不够。之前一直觉得毒品是想抽就抽,不想抽就不抽的,并没有把冰毒当成完全意义上的毒品。”
2007年年底,李琦在朋友聚会上多喝了几杯,他的一个朋友说有一种解酒的好方法—溜冰。朋友告诉他,“冰毒不算是真正的毒品,只能算是半成品。不像海洛因和白粉,不抽就难受。冰毒是想抽就抽,不抽也能控制住的,而好处是能解酒还能减肥”。朋友的这番说辞,对于做生意应酬多且肥胖的李琦来说,颇具吸引力。出于好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开始吸食冰毒。
回忆第一次吸毒的感觉,李琦是这样描述的:“头皮发麻,腿发软,轻飘飘的感觉,兴奋,话多,吃不下饭,甚至可以三五天不睡觉。”
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深深印在李琦的脑海中。在又一次喝多的时候,他主动提出吃完饭去解酒,并让那个朋友联系购买冰毒。此后,一旦喝多了,他就开始使用毒品,养成了吸食毒品的习惯。而频率,也从一个星期抽一次到几乎每天都抽,从每天0.2克到后来甚至1克毒品的吸入量。这一切,与朋友所说的“想抽就抽、不抽也无所谓”的说法大有不同。
2011年年初,家人发现李琦吸毒,便强制他脱离毒圈,方式是禁止出门。就这样,李琦靠着自戒完成了脱毒。在他的意识中,认为只要自己意志力坚强,就可以坚持不吸。时隔七八个月后,家人对他放松了警惕,这时他又找到毒友,复吸了。
吸毒的同时,李琦还衍生出赌博的恶习。为了吸毒和赌博,他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把价值200多万的房和车都卖了。直到他找朋友借钱没还,家人才知道他复吸了。这一次,家人把他安顿到山东临沂。为此,他的父母卖掉了自己的住房,在临沂给他买房,李琦还在当地找了一份工作。可又一次,他让家人失望了,重新接触到毒圈的李琦再次复吸。
2015年6月找毒贩购买毒品时,李琦被公安机关当场抓获,拘留10天。家人这一次将他送到戒毒医院戒毒。
尽管身体上没有特别痛苦的煎熬,但是金钱花费巨大。李琦说,每天三四千元的价格,一个星期后,家里实在承受不了,就出院了。
三次戒毒的经历,让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看起来多了些许沧桑感。
张莹的戒毒之路却没有赵友和李琦那么自由,已有20多年吸毒史的她,曾被强制戒毒6次和1次入刑。
“我觉得自己倒霉,花钱毁身体,还被强制戒毒。”在多次强戒的时候,张莹的脑海里都是这样的想法,“我觉得想死了,出去我得赶紧抽。”
1992年,为缓解痛经,张莹开始吸食第一口海洛因。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在戒毒和复吸之间反复徘徊。
北京天康戒毒康复所四大队大队长宋丽丽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干戒法和药物戒断都属于急性脱毒,骤然把毒品停掉。虽然尿检呈阴性,但还是会有一定的戒断症状。”她介绍说,戒断症状表现有睡眠障碍、情绪障碍和躯体化症状。在睡眠障碍上的表现,吸食传统毒品的人可能20多天睡不着,而吸食新型毒品的人 可能整日昏昏沉沉的嗜睡,最少也会持续一个星期左右。情绪障碍的表现主要有:容易激惹,脾气暴躁,比较偏执,钻牛角尖等;躯体化症状则表现有:浑身无力、疼痛、心烦等,基本要通过一个月左右时间来缓解这些戒断症状。
生理脱毒只是戒毒的开始,戒除心瘾才是最重要的治疗目的。
心瘾
“身体症状的反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退,因为没有刺激物。内心如果不做治疗,随时随地可能爆发心瘾。”天康戒毒康复所心理和社会矫治科副科长、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赵海青在接受采访时这样说道。
生理脱毒,并不能彻底地戒断毒瘾,只是戒毒道路的开始。正如人们常说,戒毒最难戒掉的是心瘾。
“吸毒,它是脑部反复复发对毒品渴求的一种疾病,它破坏了人体的生理机制。这种渴求分为两部分,一种是身体的渴求,即戒断性症状;一种是精神上的依赖,即心瘾。”赵海青解释说,“海洛因的这种多巴胺传递机制紊乱,人体会难受,这种难受就是心瘾,又叫想瘾,这种症状会随着时间使它的强度和频率慢慢减少。”
一旦犯瘾,吸毒者会不顾一切地选择吸毒。
在采访中,赵友慢慢打开心扉,对记者讲起自己感触很深的一件事。“为了让我戒毒,家里人把我关了三天,当时我的毒瘾犯了,我想出去,家人就是不让我出去,我翻墙出去后,我在前面跑,妈妈在后面追。当时我看着她摔倒,却没有去扶她,而是打车去吸毒了。”
妈妈摔倒的一幕一直在赵友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一幕让他深深地自责,但李琦的后悔却无法弥补。他告诉记者:“我爷爷去世的时候,作为家里长孙,我与堂弟一起守灵堂。可当时毒瘾犯了,我竟然对堂弟说,‘你先看着,哥哥出去有点事’。给爷爷守灵堂的夜里,我竟然出去找毒品、吸毒,清醒过来以后特别后悔。”
每次强戒后,张莹都暗示自己,出去赶紧抽。也正是这样,她抽了戒,戒了抽,在抽和戒中不断轮回,连强戒所里的队长都退休了,她还没戒断。她说:“其实每次强戒之后身体对毒品没有依赖了,可在家待着特无聊,心理上就想抽。”
为了吸毒,张莹与两任男朋友分手后开始自己找毒资,把衣服、包拿去卖,项链、手链等首饰拿去典当。不仅从家里骗钱,还偷弟弟的钱。到后来,和毒友一起出去抢夺,甚至也会进些便宜货,掺着卖,以贩养吸。
“内心的痛苦和不适才是产生想瘾的根本。”赵海青进一步分析说,想瘾在内外情境的刺激下会尤为强烈。吸毒的理论就如同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理论,它必须有一个刺激物,想瘾立刻就来了。外部的刺激,比如见到原来吸毒的工具,一看到冰壶,虽然没有冰毒,但无疑会吊起很强的心瘾。内部情绪刺激表现在情绪不好或者过度兴奋,都容易吊起心瘾。尤其是内心有压抑的情感、不满足的期待或是陷入痛苦事件中,便会导致其内心扭曲,用毒品来化解内心的不适感。
远离毒品,必须摆脱心瘾。对此,赵海青认为,目前国际上公认的“认知行为治疗(CBT)”项目效果较好。“认知行为疗法”是循证的心理治疗方法,主要通过确认和改变失调的想法、对想法的质问和重建等方法辅助成瘾者修正中间信念和核心信念,使成瘾者以更合理和更具建设性的眼光分析未来的情境及问题。他说,成瘾者匿名互助(NA)项目及同伴教育项目在实际运用中都很不错。
一个吸毒行为是怎么发生的?赵海青用个人复吸风险点量表来阐释。他说,首先有一个易感因素,比如说与家人争吵,争吵就属于易感因素。吵架后出去散步,碰见一个吸毒的人,这个人就是直接诱发因素。遇见毒友,马上会吊起其渴求感,这个时候会出现一个矛盾期:是吸还是不吸?会开始思想斗争,斗争到一定时期,吸毒者会给自己找借口。如果此时家人阻拦或者没钱的话,就会产生冲动行为,冲动行为产生后,就会导致复吸。
赵海青说:“我们把100%引起复吸的因素称为直接诱发因素,把25%和50%的因素称为易感因素。直接诱发因素包括:毒品、吸毒工具、毒友、买毒贩毒的人、场景。
“戒毒不单纯是戒除毒品,还是一个重新做人反思自我的过程。”宋丽丽认为。
北京天康戒毒康复所社会指导科科长肖洁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吸毒人员有一个共同特点:对毒品以外的其他事情不感兴趣。他们认为,旅游、看书、美食等等都不如吸毒所带来的快感强。因此,在急性戒断症状缓解后,要对他们进行动机启发,让他们身体的能量流动起来,同时进行康体训练等。她表示,“认知行为治疗”对他们具有很大的帮助。
干预
“干预一定要在易感因素和直接诱发因素阶段干预,如果进入矛盾期和借口期就晚了。行为方面的干预越早越好。”赵海青结合自己的工作总结。
赵友已经保持操守(操守期是指戒毒人员从最后一次吸毒起,戒毒未再发生复吸行为的时间。一般认为,保持操守达3年以上,可以认为该人戒断了毒品)两年了。在他回归社会时,他去另外一个城市,更换手机号码,切断与毒友的一切联系。从此,他开始了新的工作和生活,从一名销售员起步,现在获得了项目主管的位置。
李琦有过两次复吸的经历,即便换了环境,他依旧主动去寻找毒品,这让他极容易复吸。
张莹已经保持操守1年多时间,由于她身边还有吸毒的朋友,这使她所处的环境容易接触到毒品,也最容易引发复吸,但她还在坚持着。
复吸,像地狱的恶魔一样考验着每一个曾经接触过毒品的人。
天康戒毒康复所四大队大队长宋丽丽坦言:“有人出去很快就复吸了,有人坚持两年又复吸了。有的人是偶吸,可能他吸一口就很内疚,很有罪恶感,这样的人还有药可救,有的人根本就难以回头了。”
“认知成瘾者的意志和信念只能起一定的作用,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一旦离开毒品,无论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有强烈性觅药行为。”“复吸高危风险点包括环境、毒友,情绪、家庭及应对压力的方式及错误的认知等。”肖洁又分析说。她表示,除了让戒毒者了解自己复吸的高危风险点,还要让他们学会拒绝毒品的技巧、情绪管理的技巧、释放压力的技巧、金钱管理的技巧、时间管理的技巧等等,也包括应对毒友、识别借口等技巧。
对于吸毒的危害性,肖洁说:“传统毒品是事前犯罪。比如他没钱了,为了找毒资去偷或去抢,甚至以贩养吸;但新型毒品一般是事后犯罪。事后可能毒驾、妄想杀人等等,危害性更大。”
目前,新出现的新型毒品有:“果冻”“奶茶”“邮票”“笑气”“止咳水”等。但肖洁认为,不管如何伪装,只要仔细甄别,还是完全可以拒绝的。
为了让更多的年轻人远离毒品,赵海青总结出“四不要”:“冒烟的东西不要碰,开盖的饮料不要喝,染头发的人不要交,吵闹的场合不要去。”
还在苦苦坚持的张莹告诉本刊记者:“吸毒时,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过得很辛苦。现在一睁眼感觉特别轻松。对我来说,保持一年多的操守挺不容易的,我要坚持下去,这辈子再也不会碰这个了。”
“毒品我不会再碰了!”赵友也坚定地对记者说,“戒毒的路很远,我要在这条路上越战越勇。”
(注:出于保护,文中戒毒人员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高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