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离毒魔的路上狂奔
发布时间:2017-06-22 14:41 | 来源:法治与新闻
本刊记者_魏巍
毒品,用它特有的魔力,控制人的灵魂,毁坏人的身体,腐蚀人的精神。逃离毒魔的控制,注定是一条艰辛无比的道路,毒品之魔力就像电影《魔戒》中魔戒的召唤,让人无处躲藏。专业的戒毒机构往往是逃离毒魔控制的诺亚方舟,在这里,工作人员会帮助那些被毒魔浸染过的灵魂苏醒,重新审视自己,实现重生。
好奇惹毒
1984年出生的M,圆脸,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依稀能辨认出他年少时应该是潘冬子式的果敢少年。为人仗义、为朋友两肋插刀;用情专一,因为谈恋爱,放弃继续学习的机会两人修成正果。
受过枪伤的右腿导致M走路时一跛一跛,与面部呈现出来的气质并不协调。
M的爸爸是一名体育教练,妈妈做些小生意,生活在这样的小富之家,M的童年幸福又快乐。由于很小就学习摔跤,13岁时M参军到部队。1999年部队改制,M被安排进入卫校学习,2000年进入某医院药剂科工作。
看到自己战友多数在医院保卫科工作,M希望去年轻人多的科室工作,几经要求,他被调到急救中心工作,主要负责高速路上的急救任务。M的女朋友当时在医院肿瘤科负责库房管理,很容易就能接触到杜冷丁。据M介绍,在医院肿瘤科,癌症晚期患者经常使用杜冷丁,这是一种很便宜的止痛药。
工作后,M接触社会的机会越来越多,接触的人也越来越多,知道了有些人对杜冷丁有固定需求。“曾经有人引诱我吃摇头丸,因为有心理防线,当场拒绝。”M此前对毒品的认知主要是通过电视上的宣传,但他仍然对此抱有高度的警惕心理,经受住了一次次的引诱。
一次偶然,因打架M被判入狱。由于有专业技术特长,被分配到监狱医院服刑。服刑期间,M因为牙痛拔掉一颗牙,为了止痛,家人给M送来一些杜冷丁片剂,吃了几次后,止痛效果明显,但并没有此前朋友们说的飘飘欲仙的效果。出于好奇,为了感受朋友们说的状态,M把药片用蒸馏水化开后进行注射,仍然没能找到感觉。这时,毒魔的魔爪已经牢牢抓住了M。
出狱后,被家人看管严格,M头半年没碰过杜冷丁。在一次冲突中,M腿部受了枪伤,医院为其使用了杜冷丁。M自己也分不清是为了止痛还是为了满足心瘾,加之腿部伤口长期不愈合,他开始吸食冰毒。
M说:“从监狱出来后,结交的人多是监狱里认识的,接触人群发生了变化。这一群体中的人认为‘溜冰’是一种时尚。在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当中,打游戏时、玩牌时,只要需要精神亢奋,大家就会吸食冰毒。”
原来,吸食传统毒品重在享受使用过程中的感受,而吸食新型毒品追求的是吸食毒品后的亢奋状态。“明明已经累了,吸食冰毒后马上感觉充满无尽的力量,当然,也许下一秒钟,瞬间就回复更疲劳的状态。”冰毒和传统毒品的区别在于透支的是人的精力和体力,平时打游戏一天就累了,吸食新型毒品后,可以连续打五天,五天后倒头就睡。睡醒后,由于身体太过疲劳,虽然头脑醒了,身体却根本没缓过来,为了让身体也醒来,就得继续吸冰毒。
M说:“其实,吸毒人员的思想时时刻刻都是不正常的,长期在另类的思想中活着,活在自己的幻想中。我们认为冰毒就是兴奋剂,反倒觉得吃白粉才是吸毒。通过 生理脱毒后,再来清醒地分析,我觉得冰毒比传统毒品可怕多了,药力反应包括多疑、狂躁、幻想、歇斯底里……”
M的清醒并不容易,在实施强制隔离戒毒一个多月后,他真正摆脱毒魔的控制,真正清醒了,理性回顾以前吸毒的状态,进而判断自己是否真的正常。
“不采取强制措施,靠自己戒毒几乎不可能。”对于今后的选择,M表示,至少不能走以前的老路,要选择不损害自己身体的生活方式去享受人生。吸毒的路注定是条死路。
“我要努力从一个环境走到另一个环境,而不是逃避到另一个环境。”M表示,戒毒成功后,他不会选择完全回避原来的圈子,而是选择用拒绝毒品实现从一个环境走向另一个环境的转换。
乖孩子的蔫主意
1990年出生的小F,高高的个子,腼腆的笑容,一看就是父母面前的乖孩子。2012年开始吸冰毒的小F,给记者留下的最深印象是不擅长表达。
接触冰毒之前,小F对毒品的认知和了解也仅限于鸦片和海洛因。
第一次吸食冰毒没有特别的过程,也没有特别的感受,小F的描述如同他人看上去一样平淡。
2012年,小F与发小两人一起吃饭,吃完饭后,发小说让他尝尝冰毒,他像我们的对话一样,不积极也不拒绝。“第一次尝试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和平时不同,也不太好描述。”略有几分羞涩的小F出生于普通的农民家庭,接受的教育比较传统,他在父母面前很听话,父母批评教育时,他不会去反对,但转过身就会继续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与第一次吸食冰毒相隔约一个月,小F的朋友又打电话约他小聚,“我当时并没想到是吸毒,只认为是聚一下。仍然是我们两个人,吃完饭后又吸了一次。”新型毒品在吸食过程中并不会带来多少不同的感受,而是在吸食之后,人会进入一种亢奋的状态。小F与朋友会通过玩游戏消解毒品带来的兴奋。通常他们玩比较有刺激性的赌博类游戏,“溜冰、打鱼、斗地主”,一般三者不分家。
毒品带来的兴奋最少需要在游戏厅里呆一天,直至把钱输光才会消解掉。小F说:“偶尔也会赢,但赢了就一定不会走。吸冰毒后,人变得特别专注,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比如赌博,那会儿除了赌博,其他什么事情都无法引起自己的注意。”
吸食冰毒两三次后,小F开始主动给朋友打电话,让他帮忙“找”冰毒。开始时一个月吸一次,后来半个月吸一次,再后来一周吸一次,频率最高时发展到天天吸。白天睡觉晚上活动,生物钟完全颠倒,没了工作也没了正常人的生活。
又一个鲜活的灵魂被毒魔控制,小F自己却沉浸其中,乐在其中,愈发感觉溜冰没关系,慢慢形成了习惯,花光存款后又以要投资做事为由骗父母的钱。
一次在宾馆吸毒时,被警察发现。从最初不想被人知道到身边人都知道了,小F自己反倒感觉无所谓了。
小F说:“自己很难想到要戒毒,直到自己因为吸毒而一无所有时,才会在吸毒间歇片刻清醒时想戒毒,但自己周边都是吸冰毒的朋友,想戒掉是很难的。毒品的诱惑让人欲罢不能。”
毒品在禁锢人的思想的同时,将人催眠,误认泥潭是天堂,使人越陷越深。
近一个月的强制生理脱毒,使小F从自己的意识里醒过来,摆脱毒魔的催眠。他通过反思之前的行为,真心悔过,下决心戒毒。为了防止复吸,他打算戒毒成功后,远离原来的朋友圈,和家人过正常的生活。
小F提醒记者,更新型的毒品已经在市场上出现,并且一次成瘾。比如“开心水”,像饮料一样,饮用方便,成瘾迅速,主要在低龄吸毒人群中流行。
少年得志轻视毒品魔力
小Q的家乡是我国著名的家具生产地,1987年出生的他,眼神中透着精干、大气。小Q的父亲是个经营烟草的个体经营户,妈妈做了全职家庭主妇。从小,他在父母和姐姐的关爱下长大,初中时辍学在家,开始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年满18周岁,小Q毅然离开与自己意见不合的父亲,独自闯荡,一年多后,他净赚八九万元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家具加工厂。
在经商方面,小Q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他擅于观察和总结,当大家都在生产家具时,他开始围绕家具又跳出家具,转而生产家具的外包装,随着业务范围不断扩展,商业纠纷不断出现,小Q发现,做企业永远看不到钱,总是在不断地投入。扩大企业规模,投入和回报并不成正比,加之缺少对经济纠纷处理的能力,年轻气盛的小Q在一次经济纠纷的打击下,把厂转了出去。
“2011年年底,我将手里经营的全部企业都转出去后,变成了无业游民。平时和朋友一起吃吃饭,起初大家吸毒时回避我,慢慢接触多了,偶尔他们在我面前也聊聊吸毒,因为好奇我也会问问。但对方一般会说‘这个东西你最好别碰,但是也没什么事儿,和吸烟一样’。”
小Q越发好奇。如果和吸烟一样,有点定力的人就应该能戒掉,试一下到底什么感觉,大不了再戒了。好奇加侥幸心理,让小Q走进了毒魔为他设下的陷阱。
一次,一群朋友吃过饭又到KTV唱完歌仍不觉得尽兴,大家决定去宾馆打会儿牌。打牌期间,有朋友开始吸食冰毒,出于好奇,加上没事做心烦,小Q主动要求试试。吸食冰毒后,小Q当时只觉得头皮发麻,身体进入一种很兴奋的放松状态。
据他描述,吸毒后,别人把你引导到什么事情上,你就会专注地做一件事情,并且会一直做下去,人没有困倦感。那一次,小Q两天两夜没有睡意。
“前期吸食毒品,不困不累,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明显感觉就是心率加快。毒品作用消解后,身体会感觉异常疲惫,这时候就会又想吸食毒品,让自己身体兴奋起来。”小Q说,“吸食毒品过后睡着的人是无法被叫醒的,因为身体已经疲劳到极限了。”这就是毒品对人的控制与毒害。
小Q接触毒品,更多是因为生意纠纷导致他无所事事而引发的心烦,随着对毒品的依赖,自己的朋友圈彻底改变了。生意圈的人渐渐远离,吸毒人员在一起虽然并非只聊吸毒,也有人会说“明天咱们不能再玩了,去做点事情吧”,但毒品一旦成瘾,便会控制人的思想,人就只能堕落。
每天和“毒友”在一起,小Q挥霍到财尽人空。“家人知道我吸毒后,多方劝说,自己也一再向家人保证,重新开始做事,找回从前的自我。但我自己真的走不出来。虽然痛下决心不和吸毒的朋友联系,但是电话一响,他们一叫我不由自主地就去了。”
“毒友”到一起聊的是花天酒地,这些明明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却无法抗拒。小Q说,吸毒的人总有一种高估自己能力的错觉—想戒的时候一定能戒,其实根本做不到。
小Q曾经认为,吸毒能消解人的烦恼,吸烟和吸毒是一回事,唯一区别在于吸毒违法。只要吸毒不影响生活和工作,暂且把它当成吸烟。长期吸毒后,小Q会觉得大脑被开发出一部分。“现在回想,这其实是毒品作用损害大脑换来的假象”。
进行强制隔离戒毒后,小Q认为,毒品最大的诱惑是看着别人吸毒,生理脱毒相对容易,戒除心瘾才是戒毒的根本。通过两个多月的恢复体能和生理脱毒,小Q的身体比吸毒时好了很多,体重也增加了不少。
“人生可以重来,先要自己尊重自己。”小Q正在努力逃离毒魔,重寻失落的正常生活。
有故事的“吸毒老司机”
老Z是这次采访中年纪最大的轻质隔离戒毒人员。1969年出生的老Z吸毒史并不长,约有四五年的光景。老Z介绍,第一次接触毒品始于2012年,当时在朋友家聚会聊天,朋友的朋友拿出一些冰毒招待来的客人,虽然他知道自己朋友吸毒,但老Z却一直不吸。当时所有人都吸了,一方面出于好奇,一方面碍于面子,老Z第一次尝试了新型毒品冰毒。“吸完后就觉得迷迷糊糊的,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但不能用一种很舒服的状态来形容。”这一次吸毒后,老Z的朋友圈变“大”了。
“不吸毒之前,朋友在我面前不聊吸毒的话题,约朋友的时候经常不约我,或者朋友们吃个饭就分开了,一般是我先走。吸毒之后,我更加融入这个圈子,大家会和我交流吸毒后的感受。”老Z觉得自己吸毒与做生意有关,与给朋友面子有关。“没把吸毒当成是件多大的事儿。朋友聚会时,赶上了就吸一点,朋友会请我,我也学朋友的样子开个房间请朋友吸冰毒。”老Z与他的朋友们在这样有来有往中,认为吸毒是抗疲劳的方式,吸完之后,大家会各忙各的生意,工作生活都不受影响。
老Z稍沉思了一下,又表示,其实内心深处认可这不是件好事,要想戒毒还得先离开这样的朋友圈子,不然,生活很难回归正常。
如果不是强制隔离戒毒,老Z并没有真正想过戒毒,强制隔离戒毒一个月后,老Z的体质改变非常大。有规律的生活,加上营养配餐,老Z的体重增加不少,体能恢复明显。
戒毒成功后,老Z打算换个生活圈和朋友圈,他不想让戒毒成果功亏一篑。
戒毒成功后带媳妇孩子出国游
小L是个机灵又热心的孩子,不时帮记者往已经空了的水杯里加水。
“90后”的小L从小爱打架,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在父母的溺爱中长大,小学五年级时因为打架辍学,十三四岁就自己在外打工不回家,父母、姐姐经常骑车到城里满处找。
开始,小L向父母要钱上网,父母不给钱后,他索性在网吧里做起网管,一边挣钱养活自己一边免费上网玩游戏。一天二十四小时泡在网吧里,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多。
在小L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接触过毒品危害宣传教育,对毒品既不好奇也不排斥。
2009年,小L因为打架被行政拘留,在拘留所里,他认识了四五个因吸毒而被行政拘留的人。在此之前,小L认为毒品就是白粉,就是电视上演的没钱买毒品就会抢劫、杀人,没听说过冰毒。
行政拘留十五天期满后,小L和几名吸毒人员有了联系,偶尔约到一起吃饭喝酒。一次,大家在朋友的出租屋小聚,酒喝的有点多,那个朋友从他卧室里拿出冰毒给大家吸。因为好奇,小L就拿过来尝了尝。“在拘留所里交流过很多吸食冰毒后的感觉,听他们说的时候,自己就想试试是不是他们描述的样子。”小L第一次尝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当时的感觉和吸烟差不多。”
第二次吸食冰毒后,小L感受到了毒品的魔力,他连续八天不睡不吃,全神贯注打竞技游戏。他的心理状态发生了变化—游戏只能胜利不能失败,复仇心理变得异常强烈。八天之后,小L只睡了约十分钟,醒了之后又想吸食冰毒。“当时的感觉不是身体需要冰毒,而大脑需要冰毒。这之后我发现,不吸毒品玩游戏,无论输赢都觉得无趣。为了让自己快乐起来,为了玩,我开始主动买冰毒。”就这样,小L成了毒品的奴隶,为了毒品可以做任何事。但他不敢让家里知道,爸爸是军人,是一名“越战”老兵,接受不了儿子吸毒。
2017年春节前,小L和朋友在宾馆里吸毒,警察来查房时,情急中,小L的朋友从七楼直接跳向三楼阳台,现在已经瘫痪。小L先跳到六楼的空调架上,然后从六楼的客房成功逃脱并躲起来。公安机关几次去家里调查,父亲终于知道了这件事。父亲第一次流泪,并把小L骗回家。“爸爸流着泪问我有没有吸毒,我坚持死不承认。但我玩‘捕鱼’‘百家乐’,已经输的卖掉了三辆车出卖了我。”
小L爸爸说:“送你戒毒去吧。这么多年在外边玩都没关系,我和你妈无所谓,但两个孩子多可怜。”小L的爱人也说:“去戒毒吧,出不出来我都等着你。”
“当时,我想去戒毒又犹豫,爸爸终于摊牌—去吧,警察在隔壁等你呢。”小L通过强制隔离戒毒,两个月胖了十多斤,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好。小L表示,戒毒成功后,要和原来吸毒的人断了联系。如果不经历这段时间的戒毒和反思,如果继续和他们玩下去,多好的心理素质也抗拒不了大环境的熏染。
“家里人没有放弃我,自己也真心想戒掉毒瘾。”现在,小L最大的梦想是戒毒成功后带着媳妇、孩子出国去旅游。
(为保护被采访人员的隐私,文中人物姓名用字母代替)
责任编辑:高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