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直播的世界看似虚拟，却也现实无比，重金挖角、签约公会、主播间勾心斗角、土豪一掷千金的事情，随时在这里上演。

    巨大的利益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投入这一行业，却也加快了主播淘汰的速度，不少主播为了吸引眼球，开始游走在掺杂色情、违法的灰色地带。

 

    “开始直播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明星”

    “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今天开直播的时候要穿什么衣服化什么妆。”主播桃子对笔者说。

    桃子的房间布置得很简单，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外，就是一台配置齐全的电脑。桃子说，做主播必须要有一台配置比较高的电脑，声卡、麦克、美颜摄像头等也都是必备的。“这些装备配下来就花了我差不多小一万块吧。”

    桃子平时直播的主要内容就是唱歌、跳舞或者和网友聊天互动，除了桃子所在的直播平台外，她平时也会用手机随时随地进行直播。“现在手机直播也比较火，我经常会拿手机播我生活中的事情，吃饭、逛街这些，也会有人给我刷礼物，不过路人会经常看我就是了。”桃子说。

    桃子是来自黑龙江哈尔滨的一名大四学生，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傲人的身材，总让她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在一次与朋友吃饭时，朋友对她说：“你这么漂亮，去做主播吧，我看网上好多主播还没有你漂亮呢，每个月都能赚十几万，你开播一定会火的。”桃子听后心动了，马上在某直播平台提交了主播申请。“申请程序很简单，只要手拿身份证拍一张正面照片，没什么问题的话，几天就能申请下来直播间。”大四一年基本没什么课，属于实习期，桃子觉得进入这一行“门槛低，赚钱也比较快”。

    刚开始直播的时候，桃子还是有些放不开，找不到和网友互动的话题，直播的时候观看的人数只有一两百人。“后来逛了逛别的主播的直播间，发现还是要多和网友们进行弹幕互动，穿着当然也是越少越好，还要会一些才艺，在这个竞争的网络世界里，没人愿意看一个没有生气的洋娃娃。”

    为了增长人气，桃子开始穿一些带有挑逗意味的制服，把自己火辣的身材展现无遗，头发也梳起了男性网友普遍喜欢的“双马尾”发型，不仅如此，桃子还专门报班学习跳舞，用来在直播时表演。这样一来，桃子的人气上升得很快，现在每次直播观看人数都稳定在4000人左右。

    有了人气之后，开始有人在直播里送桃子礼物，直播平台里的礼物需要用虚拟货币购买，粉丝送出礼物后，频道公屏上会显示粉丝的名字和送出的礼物类别，这远比普通粉丝发的弹幕要醒目。一个“佛跳墙”礼物的价格是人民币1000元，一个“龙虾”礼物的价格是人民币100元，主播偶尔也会碰上连刷“佛跳墙”的土豪粉丝。桃子平时在收到礼物后，会在摄像头前飞吻或摆出可爱的姿势，遇上有粉丝刷昂贵的礼物，就马上起身跳一段热辣的舞蹈来表示感谢。主播收到的这些礼物，再通过平台和经纪公司的分成后，折现成为主播的收入来源，比如一个“佛跳墙”礼物，主播能得到的实际提成大概为490元人民币。网络直播行业里的佼佼者，年收入轻轻松松就能过百万元，桃子虽然只是一个中等级别主播，但已经算是同龄人中的“小富婆”了。

    “看直播的大部分粉丝普遍年龄都不大，喜欢出风头，在这上面砸钱。当然，也有一部分是想和主播有更深一步交流的。”桃子透露，为她刷礼物比较多的粉丝，都会得到自己的微信号码。

    桃子说，除了跳舞的才艺外，自己还要时刻关注网络上都有什么热点的事件和话题，以提高直播时的趣味性和话题性。“但多数时候，粉丝还是更喜欢直观的东西，比如身材、脸蛋。”桃子说，主播的造型每天都不能重复，要时刻保持新鲜感，每个月都要有一笔不小的开销用来购置化妆品和衣服。“化妆品倒是没什么，但是直播时穿的衣服基本都是比较暴露、一次性的，现实中根本没办法穿出去。”桃子给笔者拿出了一件直播时曾经穿过的衣服，薄薄的布料上面布满了大量的蕾丝花纹，胸前的开口开得极低，下摆只能刚好盖住臀部。

    桃子坦言，这份工作做习惯了，根本不想再换别的工作。“赚钱轻松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开始直播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明星，电脑摄像头所能拍摄到的范围，就是我的舞台，我的粉丝们在网络的另一头追捧我，把我奉为‘女神’。”

 

    “最近突然感觉管理严了”

    “最近跳舞就不能跳那种太露骨的舞蹈了，被‘房管’看见直接就要封直播间的。”桃子口中的“房管”指的是直播平台的房间管理员，他们会不定期的对各个房间进行巡查，看是否有违规的内容。不光是PC平台，手机直播的热门APP“映客直播”也会实时在各个直播房间发送直播消息提醒：“我们提倡绿色直播，封面和直播内容含吸烟、低俗、引诱、暴露等都将会被封停账号，网警24小时在线巡查！”

    引发直播内容监管收紧的起因在2016年1月10日的凌晨，直播平台斗鱼TV的一名主播开了一个名为“直播造人”的房间，与一名女子赤身裸体直播性行为，引发轩然大波。随后，武汉市网信办称已经约谈“斗鱼直播”的负责人。“斗鱼直播”的负责人表示，将吸取教训、加强管理，确保今后绝不发生类似事件。然而，在这之后的一个月，2月24日斗鱼TV再度被曝出有女主播在直播间换衣服，暴露隐私部位的消息。

    一连串事件的发生，将网络直播这一新兴行业推到了风口浪尖，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对此表示，针对近期网络直播类平台出现的涉“黄”涉“低俗”情况，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组织相关部门将深入查处，严厉打击顶风制作传播淫秽色情信息的网络直播平台，进一步清理网上空间。

    虽然监管在加强，但并没有影响这些仍活跃着的主播们，在各直播平台上还是随处可见名字露骨的直播房间，比如“日常露腿”、“萌萌性感小兔子”等等。桃子向笔者介绍道，包括她在内的大部分主播，在监管变强的大环境下，虽然有所收敛，但直播风格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分别。“即使是因为表演过于性感的舞蹈被封直播间，大多数也都是暂时性的，解封了之后可能表演尺度上会不那么露骨，但总体来说还是以露肉为看点。”

    根据笔者的调查了解，目前的网络主播群体大多数是在读大学生，或是毕业后没有找到合适工作的年轻人，他们中大多数价值观和法律观都并不成熟。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认为，互联网低俗化是国内外都共同面临的一个问题。“从法律角度 来说，应加快建立底线性的规定和追责机制。不少主播对于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法律底线和社会公序良俗底线并没有概念，此外，网络直播平台也应该对主播的身份进行有效的核查，提高准入门槛，落实网络实名制。”朱巍认为，网友的自律性亟待提升，遇到有不良内容的直播，不要转载传播，应该第一时间举报。

 

    “网络直播平台的各种乱象源于行业自律性差和监管体制不明确。”朱巍直言。

    随着直播行业的火爆，越来越多的公司涉足这一领域，直播平台之间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谁能抢占市场和流量，聚集起人气，谁就是赢家。但这一行业又是极为“烧钱”的行业，熊猫TV的CEO是王思聪，斗鱼背后有腾讯的融资，虎牙的背后是最早的直播平台YY，可以说这个领域没有足够的资本支撑，很难游戏下去。此外，直播平台也要承受着各种各样高额的成本：宽带费、主播签约费以及各种电竞赛事和游戏版权的费用。在这种压力下，各直播平台为了吸引人气，内容上对于色情和暴力的内容也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朱巍表示，网络平台和网络主播不能为追寻一时的人气铤而走险，而是应该加强网站对社会责任的承担。“直播平台应该按照司法解释、约谈十条、微信十条等相关的法律法规，严格进行监管和自律。”

    网络直播因其实时性的特征，在监管方面具有一定的滞后性，一个直播平台在高峰时间段往往会有几千个房间同时进行在线直播，很难每一个都能监管到，且直播不是录播，追溯和复查都有极大的难度，因此，如何建立有效的预防机制值得探讨。

    规范主播的直播行为应该有一个规范化的制度，但在网络直播中，虽然时常会出现色情和暴力的内容，但当前对于此类内容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笔者认为，这也是导致网络直播频频打“擦边球”的原因。

    我国的《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六十八、六十九条对于相关传播淫秽物品的行为有处罚措施，刑法中也规定了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但淫秽内容无法像毒品一样客观量化，每个人的主观感受不同，难以有相应的鉴定程序。

    当下直播平台的火热已然影响了年轻的一代，不加分级的各种内容直接呈现在了青少年的面前，不少还未成年的青少年也做起了网络主播，直播里不乏一些青少年主播与穿着暴露的女性主播进行连麦、互相调情的画面，还有一些青少年主播出口成脏，在直播间里发表带有暴力倾向的言论。

    针对这种现象，4月14日，北京市网络表演（直播）行业自律公约发布会在市文化执法总队举行。百度、新浪、搜狐、爱奇艺等20余家从事网络表演的主要企业承诺加入自律公约。公约特别强调，各平台不为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提供主播注册通道。现有主播未进行实名认证的，于2016年6月1日前完成实名认证。另外，在所有直播房间内添加水印，对所有直播内容进行存储，存储时间不少于15天。

 

    一个不可忽视的现状就是，目前网络主播已经渐渐趋于饱和，网络主播的类型基本分为美女和游戏两大类。桃子自己深知，靠颜值打擦边球，观众时间长了也会厌倦。“何况美女主播实在是太多了，大部分都是唱歌跳舞的，随着整体水平的提高，粉丝的新鲜劲儿过去之后，我大概也越来越没竞争力，不知道自己这份工作还能继续多久。”

    但桃子并不想就此放弃。“我还是心里有想当明星的梦吧，退一步说，当个网红也行。”桃子说，这份工作就像是一个黑洞，越来越把主播和现实生活隔开，每天在电脑前的时间比睡觉吃饭加一起的时间都多，赚的钱也比出去实习工作的同学们要多得多。“最关键的是很自由，没人来管我、束缚我，我不用像上班族一样去费心融入人群，处理人际关系，慢慢地现在有固定的粉丝群体，这段时期累了的话我就挂个停播通知，给自己放几天假出去逛逛。”

    虽然看上去轻松，但实际上桃子也面临不小的心理压力，其中最多的就是来源于黑粉们和路人们的谩骂和指责。“最可怕的就是有些人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你跳舞，一边还要骂你贱、下作，而且我永远也满足不了所有粉丝的要求，穿多了会被他们说‘假正经’、‘没看头’，穿少了说我不自爱。”桃子跟笔者说，最开始直播的时候，哪位粉丝问的问题自己没来得及回答，马上就会挨骂，也有一些粉丝常常用下流的话调戏自己。“开始的时候根本承受不住这些，在直播的时候就忍不住哭出来了，但一些人会更来劲，觉得我在装，时间长了，我现在心理强大着呢，根本不理他们，随便他们说去吧，我播我自己的。”桃子说。

    桃子说，自己现在的目标就是积累更多的粉丝，未来希望自己能利用粉丝经济，像其他网红一样开个淘宝店之类，“毕竟这条路还是挺吃青春饭的，还是要提早想想未来的方向。”

    网络直播的火爆扎根于人们情感认同和参与感的土壤，它并不是一种用户需求，而是一种新型的社交方式，既满足了观众的体验又实现了人们内心深处对于窥探他人生活的欲望。在当下喧嚣的社会环境下，人们内心原始的孤独感和空虚感越来越严重，由此滋生了社交的需求，而直播平台的弹幕互动更是让网友的参与感得到极大地满足，是当下社会背景下一种另类的社交狂欢。

    目前的桃子在享受着做主播的乐趣时，也同时在忧虑，自己在网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而这些在现实生活中是难以被人接受的。“不敢告诉家里人，自己现在在网上做的是什么样的工作，也很怕未来找男朋友他会接受不了我的曾经。”但桃子说，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转行的话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工作。“离开了网络，离开了我的粉丝，在现实生活中，我觉得我好像什么都不是了。”

 

文_胡锦慧

责任编辑：高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