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乔碧萝火了,却也将其直播生涯旋即推至终点。
8月7日,中国演出行业协会网络表演(直播)分会公布第三批主播黑名单,乔碧萝“榜上有名”。被列入黑名单的主播将在行业内禁止注册和直播,封禁期限5年。从6月17日首次直播到一周前被斗鱼平台永久封停,乔碧萝黯然离场,再次揭开直播江湖深不可测的冰山一角。
新京报记者统计发现,开播近一个月时间,乔碧萝贡献总榜前十名粉丝已经刷了约6.8万元礼物。截至被关闭前,“乔碧萝殿下”斗鱼粉丝突破100万,涨了9倍有余。乔碧萝承认,“意外”露脸走红背后确系公会营销,共花费28万。
直播行业2016年被吹上风口,上规模的直播平台达到二三百家,总体数量甚至达到1000家,当时的局势被戏称为“千播大战”。伴随直播兴起,主播公会这一个行业组织应运而生。如今大大小小主播背后,大多有公会的身影,扮演着签约主播,专业化运营和包装,并将主播输送到各大直播平台的角色。
粉丝数量超过1700万的于利除了头部主播身份,还是一家主播公会老板。其告诉新京报记者,目前公司已经有一套完整的新人培训系统,一般“小白”被签入公会将接受近半月的授课,试播一个月后还会进行话术等高阶内容的培训。
包装:公会签约新人授课+话术培训“造星”
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接近尾声时,于利打开饭盒,草草吃了两口饭,并快速回答记者抛出的问题。彼时,距离晚7点于利正式开播还有5分钟。
2010年,于利还是东北一个汽车修配厂的老板,为了找人聊天,加入了直播平台YY。当时,YY还是一个语音聊天室,喊了半年“ladies and gentlemen(女士们先生们)”的于利并没有什么听众。
视频直播出现后,抱着娱乐态度的他开始转战,“那会儿视频效果也不好,没高清、没美颜,也没什么男主播做。”于利表示,虽然最初是“玩票”的心态,但随着粉丝见涨以及平台出现送虚拟礼物、打赏的功能,其自称带着“惊讶”心态正式入了行。“我就没想到聊天也可以赚钱”。
于利的很多粉丝都叫他“利哥”,起初直播内容仅限于与粉丝聊天互动,后来,他觉得单一聊天互动无法满足直播需求,于是决定转型做“东北脱口秀”,聊一聊每天的热门事件。由于入局早,并有强烈的个人风格支撑,于利收获了大批粉丝。如今,已成为资深主播,粉丝数量突破1700万。
不过,头部主播并非唯一身份,镜头背后的于利还是一家主播公会的老板。主播公会类似于明星的经纪公司,而刚被签入的主播就像经纪公司的“练习生”,通过培养和导流,成为羽翼丰满的直播“明星”。
“直播可以赚钱,而且收入属于正当来源,我就想为什么不把这个东西搞成产业。”最初,YY平台上很流行建立公会,公会老板管理公会旗下主播,这些主播在平台上收到礼物或打赏后,将与公会进行分成,收入即为管理艺人的报酬。
“我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汽车修理工,比我长相好,基本功好的人有很多,为什么不给他们搭建一个平台来展示他自己,同时我也在挣钱。”于利组建团队的想法越来越激烈,2011年,YY史上第一个由主播组建的“新天地”公会由此诞生。
如今,“新天地”已经转身成为“舞帝传媒”,坐落于辽宁沈阳一栋办公面积达3400多平米的办公楼。这栋楼里有艺人直播间、录音棚、编辑部、小型剧场甚至主播的集体宿舍。主播被签进公会,会有专业团队对主播进行包装。
于利直言,他喜欢签新人,认为略有名气的主播被签入公会可能不太听话。他透露,目前公司已经有一套完整的培训新人系统,一般新人被签入公会后,会接受近半月的授课,主要内容包括基本直播软件使用、直播流程操作等。掌握基本知识后,于利会让新晋主播们试播一个月。
“如果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下来,这个人就是做不了直播。”于利告诉新京报记者,最终,接受试播考验的主播,还会进行话术、互动交流培训等相关高阶内容的培训。
圈粉:被定位歌舞主播,“抛段子”还要学打光
于利签约的很多主播都曾是自己的粉丝。2013年,小婷(化名)主动找到于利,表示想做主播。于利给她安排了直播间,工作半年后,小婷的母亲找上门来。
“她妈没有骂我,但是就是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指责)。”于利称,小婷的母亲并不了解直播行业,以为小婷被“坑”了,后来,经过解释,小婷也向母亲展示了银行卡余额,即半年来获得的30万元直播收入。小婷母亲随即转变态度,第二天买水果表示感谢。
崔阿扎也是被公会领进的直播行业。“最开始我在杭州做电商,我朋友问我要不要做主播试试,他说挺适合我的。”崔阿扎告诉新京报记者,刚接触直播时自己就加入了公会,如今已是话社公会培养出的主播。
崔阿扎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开始了直播。起初,直播间观众只有五个人,除了朋友,剩下的都是她电商公司的同事。直播一个月后,崔阿扎开始找大主播连麦,随着公会包装和培训,逐渐积累了不少观众。
公会要求崔阿扎每天晚上培训完都要在直播间直播一小时,这是培训的一部分。公会给崔阿扎的定位是歌舞主播,她每晚会在直播间随机唱几首歌,也不太聊天。
崔阿扎是朝鲜族姑娘,直播时话少和她本身普通话不太好也有关系。“阿扎本身是说朝鲜语,直播到后面也练出来流利的普通话。”YY方面告诉新京报记者,随着公会的培训,一个普通话不太好的姑娘,慢慢变成了可以自如“抛段子”的主播。
除了语言沟通,崔阿扎还在培训中要求掌握一些直播中的小技巧,比如选取视频摄像头的角度、打光、调整像素、与观众沟通的话术等。这一切都是为了将崔阿扎打造成“招人喜爱”的主播。
直播已经快4周年的崔阿扎,粉丝数量目前已经达到932万。不过,崔阿扎告诉新京报记者,她不喜欢装,无法接受被安排的样子。“我的粉丝就是因为我的性格才留在我的直播间里,他们就是喜欢我不装”。
2016年8月的千万周星事件,崔阿扎一战成名,她以过千万的单周收入,轰动了整个直播行业。在YY举办的“周星争夺战”中,崔阿扎与另外一位女主播进行PK,两位主播背后的财团与公会,在此次活动中,一共豪刷了1600多万元的礼物。
此后的2018年5月,崔阿扎被YY平台送上戛纳国际电影节,次月,又登上了《男人装》杂志。但伴随着走红,谩骂接踵而至。
“你一个破主播为什么有脸来走戛纳红毯。”2018年5月12日崔阿扎微博下的这一评论被置顶。
“很多人以为播了就会有人看,播了就能有钱挣。”崔阿扎对新京报记者表示,“有人可能会看到新闻说主播一年赚好几百万,但主播之前一定是付出了好多心血。”作为直播老手,对于谩骂,她表示目前只是“稍微能接受”的程度。
针对部分主播恶意炒作,崔阿扎表示自己是旁观者的心态。“炒作能收获人气,可能也会面临一些攻击,你得到了多少,就要承受多少”。崔阿扎直言,如果不是负面炒作,可能会接受,但如果要炒不好的点,“我觉得没必要”。
升级:招人倾向高学历化,“最起码存活率很高”
根据移动社交平台陌陌发布的《2018主播职业报告》(下称:报告),随着观看直播的用户规模在稳步增长,直播行业从业者数量也在逐年提升。《报告》显示,职业主播的收入远高于兼职主播,21.0%的职业主播月收入超过万元。
此外,数据显示,职业主播中大学以上学历(含大专)占比为44.5%。而主播的收入与学历成正比,学历越高收入越高。
于利记得大众2015年左右对直播行业的印象开始转变 ,直播行业没有规范之前,可能存在色情直播等乱象,现在所有直播平台都在净化,对于主播的要求相应要高一些。“超过三句(不良内容)就直接给你判违规。”于利称,为了应对强监管,公会也会加强对主播合规性培训。自己公司目前招收的主播会倾向高素质化、高学历化,而且正在与沈阳音乐学院等高等院校谈合作。
“最起码这些主播的存活率很高”,在于利看来,普通老百姓在日常聊天中可能会无意识地爆粗口,而专业院校毕业的学生,受过专业训练,不管是学表演还是学音乐,语言表达上肯定都有规范。于利透露,公会每天会安排巡查组,24小时倒班制,全天候监控直播的言行,避免有不良言行的发生,“我们巡查组有六个人,白班三个人、晚班三个人。”于利要求他们每天必须完成“抓违规”的要求,因为不可能没有低俗。就算主播十分注意,观众可能会挑衅。“有些人可能会故意说你丑,唱歌难听,主播可能一时会控制不住情绪”。
他告诉新京报记者,接受采访当天早晨6点才睡觉,每晚7点-9点半固定直播时间,遇上观众开心可能会“加班”到十一点。直播结束后,他会打开手机开始处理工作,有时候是公司的新主播找他“诉苦”,请教直播的问题。而大部分时候,于利需要陪给自己打赏的“消费者大哥”打游戏或者聊天。
“我得一个个聊啊,(主播)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于利说。
刘宇航做过模特、演员,目前还是一名主播。剧组拍戏的时候,会抽时间进行直播,每晚大概10点收工回酒店,然后直播两个小时,播完再看看台词,每天仅有3-4小时的睡眠时间。
不过,他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从开始直播到现在,没有加入任何一个公会。之前有很多公会联系过他,邀请他加入,但都被自己拒绝了。原因是他想做自己的公会。
“我想带别人,不想让别人带我。”刘宇航称,他比较相信自己的设定和安排,如果加入公会可能要求每天做什么做多久。
刘宇航坦言,直播行业确实存在炒作行为,“因为有人愿意看啊,就是有人爱看炫富、爱看大胃王、爱看互撕互骂。”他介绍,曾有主播在直播过程中砸了一辆价值30万元的车,但该主播在该次直播中赚了100万元,刘宇航认为有人为炒作行为买单,所以也催生了多个炒作事件。
逐鹿:直播下半场群雄抢食 公会成决胜关键
詹昭君做主播之前是一名歌手。作为一个还没有太大名气的歌手,粉丝因为喜爱她的歌声,经常想要众筹给她开演唱会。而演唱会真的实现了。“他们把什么都安排好了,我只要出现就行了。”
詹昭君表示,不会一直“求打赏”或者去跟其他主播互动,要求粉丝帮助她刷礼物,“偶尔我的粉丝都会建议我多出去互动,要帮我刷礼物”,但詹昭君觉得那可能是对粉丝的一种消耗。
2005年,专注陌生人视频交友的9158上线运营,将线下KTV搬到了线上,在PC端开设了一个个虚拟的秀场。这被认为是现今秀场直播的雏形。三年后,YY直播的前身YY语音走红,直播经历了一个野蛮生长的阶段。于利向新京报记者介绍,最开始的直播都是“小女孩往那一坐,说大哥开个会员呗”这种感觉,随着游戏直播公司的出现,以及资本的入局,2016年,直播被吹上风口。传统PC端的YY、斗鱼等旧富并未老去,而移动时代的映客、花椒、熊猫等平台已经开始成为新贵。一时间群雄逐鹿,厮杀正酣。
直播行业也已发展成为一条庞大的产业链——衍生出了从事网红培训和经纪业务的公会,广告营销机构,线下展会,线上平台,甚至还有从事专业内容制作的公司。其中,公会是连接主播和平台间的纽带。平台依靠公会迅速扩大规模、培养新人、分担责任;公会依靠平台和主播获得分成;主播则依靠公会的培养、平台的流量,获得打赏。
早期,以斗鱼和映客为代表的直播平台,主播均采取直接签约模式,以YY和虎牙为代表的直播平台则采用公会代理模式。但近期,斗鱼和映客相继放开公会入驻,鼓励平台的大主播、大用户成立自己的公会,以自己的经验带领新一代的主播网红,吸引更多的主播入驻到平台中。同时,斗鱼还衍生出与大主播合开主播经纪公司,以股权方式绑定大主播的模式,斗鱼平台上以鱼字命名的公会,皆为斗鱼参股。
对于平台方面,曾有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当平台快速铺开的时候,需要公会的帮助。YY方面也曾公开表示,公会是一个特色化且不可或缺的存在。公会在挖掘主播和培养主播的过程中都扮演着重要角色。公会作为平台和主播之间的桥梁,将旗下主播培养后直接输出到平台,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平台运营压力。
参与斗鱼早期投资的奥飞员工李儒(化名)曾对新京报记者说,当平台进入到精细化运营后,公会则会出现能力不足、赚取差价等问题,这时就需要部分公会退出,平台与核心主播直接签约,削减中间环节,但直接签约和公会代理的比例需要精确计算。但这样也存在平台和公会争利的风险。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对于粉丝贡献的礼物,直播平台要收取约50%的抽成,剩下部分则由主播与公会按照八比二或六比四的比例进行分成。券商分析师高闻(化名)曾向新京报记者介绍称,公会存在的意义有三方面:责任隔离,万一出现不当言论或出格直播,可以“撇清”关系;专业化分工,直播平台的主要任务是扩大用户和丰富商业化模式,所以会将一部分功能外包给公会;如果不签约,主播很容易被挖墙脚。通常来说主播、公会和直播平台的分成比例是30%、20%、50%。
互联网分析师唐欣认为,现在行业的特征跟早期疯狂烧钱的状态差别很大,可以定义为下半场,也可以定义为成熟或者理性阶段(对应之前的起步和爆发阶段)。这个阶段,用户流量和主播资源基本上被头部几家企业垄断,中长尾玩家面临淘汰。行业普遍认为,进入成熟期后,能否建立更合理的公会和直签体系,能否尽快抢占海外市场,能否加强平台的社区甚至社交属性,都是最后决胜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