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_韦文洁 实习生_陈计祎
今年4月25日，陈载果打开电脑登录淘宝网，第一次见识了司法网拍新模式。
以往的网上拍卖，是与现场拍卖会在拍卖师的主持下同步进行的，有拍卖师宣读章程，有竞价有唱价，有落槌定音，场面有监控、录像，成交后即时有专人持录像机录制竞买成交人签署成交确认书的场面。
然而，此次淘宝网络拍卖却不同。陈载果在线上缴纳了保证金之后，参加了对广东省汕头市升平区永泰路145号13-1地块（下称永泰路地块）的司法拍卖。该地块原是国营企业的资产，面积
电脑显示“拍卖”结束后，陈载果心想下一步该是签订成交确认书了，当他一边思索着如何签订成交确认书，一边在网站上翻看说明时，却发现没有下一步操作选项了，更没有人主动联系他。
这让陈载果产生了疑惑，五百多万的交易就这么结束了？无奈之下，他只得拨打淘宝界面上的客服电话，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办。淘宝客服回应：“淘宝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买受人根据淘宝拍卖页面上的说明，自己跟法院联系交钱就行了。”
当陈载果向淘宝客服索要凭证时，淘宝客服的回复是：“淘宝不提供任何凭证，剩下的事竞买人自己与法院联系就好。”这样的回复更是让他的心里响起了一颗炸雷：“五百多万的交易，连个凭证都没有，空手去找法院，如何证明我就是买受人？没有合约合同，如何证明我所交的钱是这笔交易款？交钱容易，可是交钱之后我获得的权益是什么？我找谁要房产？我甚至连该标的物被执行人的联系方式都不知道，凭什么去找人要房产……”
更令他费解的是，在了解了淘宝网司法拍卖的运作规则后，陈载果发现，这种“拍卖”模式存在“暗箱”和规则的不确定性。
近日，最高人民法院发布《关于人民法院网络司法拍卖若干问题的规定》，对网络司法拍卖的平台准入规则、运行模式、各主体之间的权责划分、具体的竞拍规则进行了全面而系统的梳理和规范。陈载果经历的网络司法拍卖之惑有望终结。
疯狂的叫价
《拍卖告示》中的拍卖时间为
“《拍卖告示》刊登的时间与拍卖举行的时间只隔了三天，准备时间很紧张。”陈载果说。
但参与拍卖的方式却很简单。陈载果登录了淘宝网后，在线提交了23万元的保证金，就可以参加竞拍了。
“连身份审核都没有，没有人确认是不是账户本人在进行操作。万一账户被盗，被不法分子利用犯了法，那这个罪名就得无辜扣在我的头上。要知道淘宝就曾经发生过账号被别人捆绑拿去贷款的案例。”陈载果说。
陈载果在4月26日上午9时40分发起了第一次报价，在此之前最新的报价是237.236万元，只比起拍价高出了6.5万元。此时距离竞拍结束只剩20分钟，没想到激烈的竞争才刚刚开始。
另两名竞拍者J8809和A7822相互抬价。陈载果报价两分钟后，A7822打破了每次5000元的报价幅度规则，一下子加了9.5万元。在此之后的连续几轮报价中，A7822的加价幅度分别为10万元、19.5万元、19.5万元、29.5万元、39万元……
“就在我一个转身的功夫，屏幕上的价格已经翻了一番，太快了。出于对这个地块的喜爱，我只能是赶紧跟上。”陈载果说。
终于，永泰路地块经过78次出价、6次延时，最后陈载果以528.236万元出价后，没人再跟。
“在淘宝网上参加司法拍卖不需要到拍卖厅，在家里上网就可以，但正因如此，没法观察到竞争对手的表现，甚至于你对参与竞拍的两个对手是不是同一个人或者有没有彼此通气都不清楚。”陈载果说。
他翻阅拍卖的竞价过程，发现A7822累计增价达276.5万元，在
在此之后，陈载果又上网搜索了一下该标的相关信息，显示该标的物自从2002年就已经进入司法程序，先后产生了多份司法文书。
“由此可见，该标的物是一块‘是非之地’。”陈载果怀疑。
哄抬拍卖价格？
一则报道让陈载果大吃一惊，隐约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小鱼意外闯进了别人的浑水鱼塘。
经生效裁判文书确认，杨武、苏婵等4人因借贷纠纷被判对银行以及罗某履行还款义务。经核算，执行金额为316万余元。法院在受理了强制执行申请后，向杨武等4人发出执行通知书，要求申报财产，但被执行人均置之不理。后经法院调查发现，苏婵等人名下有一块
新华社报道称，经查，
“竞拍前和竞拍过程中，竞拍人的真实身份只有淘宝网了解，但是他们拒绝透露。后来是在一次与汕头市中级人民法院司法技术事务处工作人员的接触中，我提出希望能看一眼竞拍人信息，这才看到了A7822的真实身份。工作人员让我看了一眼，便赶紧收了回去，至于其他人的信息我还是无从得知。”陈载果说。
在此之前，陈载果只是在《拍卖告示》中得知，这块土地的使用权所有人是广东省汕头市渔业用品进出口公司。
此时陈载果回忆起之前在网上搜索到的相关执行裁定书，吃惊地发现A7822正是广东省汕头市渔业用品进出口公司的债权人和申请执行人。
“股市中曾经有人操纵个股被证监会发现而判刑，网络拍卖更容易被人操纵。况且A7822正是该标的物的债权人。”陈载果介绍，法院未向他提供A7822身份证明的资料。
“如果事先知道A7822就是债权人，任何人看到他这种异常疯狂抬价的举动，立刻就能判断这宗拍卖不能跟进。可是现在的情况是他的身份被隐藏了，这对其他竞买人是极不公平的。再加上这场拍卖是免佣金的，债权人即使喊价再高也不会有损失，钱还是会回到自己的口袋。这场拍卖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不平等的竞争。”他说。
网络拍卖利弊
南方公证处一位科长的一句话让陈载果对这宗拍卖更加寒心，“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是这宗拍卖的利害关系人？”霎时间，陈载果意识到，由始至终他都没有一份正式的具备公信力的文书能证明他在这场拍卖中的身份。
陈载果指出，拍卖公告只在拍卖日前三天刊登，违反了《拍卖法》。《拍卖法》规定，拍卖人应当于拍卖日七日前发布拍卖公告。不仅如此，根据最高人民法院的相关规定，拍卖不动产或者其他产权的，应当在拍卖十五日前公告。
“我提出这个问题后，汕头市中级法院相关部门人员否认是法院在《汕头日报》发布了《拍卖告示》。”陈载果说。
陈载果还认为，淘宝网没有拍卖业务资质，以及超过其营业执照上的经营范围，属于非法行为。
这个争论早已存在。2014年12月，中国拍卖行业协会副秘书长欧阳树英表示，“淘宝网说仅提供技术支持，但实质是在从事拍卖业务。”竞买须知、规则由淘宝公布，有疑问也是由淘宝客服回答。
她表示，按相关法律法规，有权力从事网络司法委托拍卖的只能是经过拍卖行业主管部门审批成立，并取得中国拍卖行业协会核定的一定资质等级的拍卖公司。“淘宝既不是拍卖公司，也没有拍卖企业的资质等级。”
2014年12月，欧阳树英还表示，《拍卖法》第十四条明确规定了拍卖活动应当由拍卖师主持，以此来保障拍卖会的有序、高效、合法进行。此外，她还说，按照规定，拍卖公司要拍前备案、进行公告、预展、拍后备案、交割，而淘宝司法拍卖也违反了《拍卖法》的程序性规定。
陈载果介绍，自己在交了23万元保证金后，连收据都没有。而此前他参加深圳的一场网络与现场同步竞拍中，竞买成功后，必须亲自到深圳签署保证金确认书，交易机构才能将保证金划转给委托方。由此可见交易程序规范严谨。而在淘宝网上，参与竞买人交付保证金之后，便完全失去了保证金的控制权，只能由淘宝网任意划转。
“成交确认书是如何确认的？内容是什么？对买受人有哪些不利以致矛盾？”由于陈载果提出异议尚未缴付拍卖款，也没有得到成交确认书。
淘宝司法网拍正在成为司法便民利民的重要改革举措之一。但陈载果认为，淘宝网司法拍卖不收取佣金这个便民措施，恰恰可以被操纵拍卖者所利用。“正是因为没有佣金的限制，A7822可以肆意抬高价格，即使自己最终竞得也没有损失，竞买款经法院转一圈后又落回自己的口袋。”他表示。
“因为信息公开的不够，拍卖本身就容易形成小圈子拍卖。同时淘宝司法拍卖的推广范围本来就不广，这个你看拍卖标的上的围观人数就可以知道，少得可怜。”陈载果说。
汕头市中级人民法院至今在淘宝网发布了11个司法拍卖标的，其中包括陈载果参与的这宗拍卖在内，仅仅只有3个拍卖标的有人参与。
“以上问题还只是冰山一角，网络拍卖还涉及到责任划分，谁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如何抵制和防止被人操纵，对操纵者如何追究，这在传统拍卖中非常明确，可是到了淘宝拍卖，就像是踢皮球了。”陈载果介绍说。
传统拍卖中，拍卖机构负责拍卖工作，法院负责监管。拍卖前信息公布不充分，不正确，引起误导，拍卖中有人围标串标，拍卖后发现标的物存在重大瑕疵，买受人的权益无法实现，发生问题之后，买受人可以向法院起诉拍卖机构，因为买受人跟拍卖机构发生关系。等拍卖机构跟买受人的问题处理完后，拍卖机构再跟委托方去处理问题。责任分担，分工明确。可是现在淘宝网声称自己仅提供技术平台，不承担任何责任，不出具任何凭证。法院声称自己是拍卖主体，可是自己又是拍卖的监管方，自己监督自己拍卖，既当裁判又当球员，没有第三方监管单位。
刚刚出台的司法解释明确了网络司法拍卖中人民法院、网络服务提供者、辅助工作承担者各自的职责；明确最高人民法院统一建立全国性网络服务提供者名单库，具体个案中由申请执行人选择拍卖平台；明确了网络司法拍卖中各主体的相关责任，严禁网络服务提供者违规操作、后台操控的行为。
陈载果的异议申请书也得到了汕头市中级法院的受理，他希望尽早终结这场混乱的拍卖。“这场混乱的拍卖中始作俑者恰恰是该标的物的债权关系人，既然债权人需要该标的物，那么我就是夺人所爱，即使付款买过来，也很难使用该标的物。尽管目前自己吃了亏，倘若能用这个教训堵塞当下网络拍卖的一些漏洞，也算是一位公民为法制建设的完善尽了一份力，我觉得就很有价值了。”陈载果如是说。
图为淘宝网办公地点——阿里巴巴公司
图为此次司法网拍的委托单位——汕头市中级人民法院
图为此次司法网拍的竞拍者陈载果和他身后的标的物——永泰路145号13-1地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