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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杀猪盘”:培养感情为“养猪” 卷钱消失是“杀猪”
发布时间:2019-11-06 09:58 | 来源:中国青年报


在柬埔寨移民总局羁押的嫌疑人。本版照片除署名外均由警方提供

警方清查电信诈骗嫌疑人的作案窝点。

嫌疑人被押解回国。

柬埔寨移民总局向中方移交嫌疑人。

重庆警方收缴的诈骗话术本。

警方第二次抓捕现场。

  爱情来了,然后是骗子。

  梁勋擅长扮演一个近乎完美的恋人。他可以变换不同的职业、兴趣爱好、家庭背景,甚至是年龄、形象、姓名,以迎合屏幕那头对伴侣的不同要求。要求只有一个,他会在热恋时提出——一起去博彩网站下注,随着赌注的加大,他最终会带着钱一起消失。

  这个骗局被称为“杀猪盘”。在诈骗团伙内部,培养感情、发展恋爱关系被称为“养猪”。吸引受害者到博彩网站投注,并用小额奖金引诱受害者进一步加大投入是“喂猪”。最后一步,骗子卷钱消失,是“杀猪”。

  这种新兴的电信网络诈骗案件骗了很多人。根据新华社报道,今年1月至8月,此类骗局共造成群众损失38.8亿元,个案平均损失18.1万元。

  骗子们总是躲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伺机而动。为了逃避打击,一些诈骗团伙转移到部分允许合法赌博的东南亚国家。梁勋所在的诈骗团伙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把地点选在了柬埔寨王国西哈努克市(以下简称“西港”)。

  加入这个诈骗团伙之前,有人告诉梁勋,做“杀猪盘”来钱很快,而且柬埔寨发放赌博执照,“公司”势力很大,不用担心被抓捕。

  这门“生意”吸引了很多人,其中大多是和梁勋一样的年轻人。有一段时间,国内飞西港的航班要提前一个星期才能买到票,而且往往是高价票。

  梁勋记得,每天上班前都要和同事们一起大声唱歌,激励士气。其中有一首歌叫《没有梦想,何必西港》。歌曲第一句话是:怀揣着梦来到这个地方,看见到处都是人生赌场。都在把握机会去创造辉煌,有人成功,也有人迷失方向。

  至少在那时,梁勋以为留在西港,总能获得成功的机会,直到有一天,警察来敲门。

  爱情

  梁勋所在的诈骗团伙在西港一座叫做新城国际的大厦里办公。来自中国和柬埔寨的警察一起找到了他们。中柬警方到来时发现,巨大的办公室里,有两三百个人正在从事“杀猪盘”诈骗。而在这栋大厦的其他楼层,还有其他团伙也在进行诈骗活动。

  公安部驻柬埔寨警务联络官张平告诉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在此之前,柬埔寨警方就注意到有人花高价租了大楼从事网络活动,大楼灯火通明。但是,柬方对这种专门针对中国受害者的骗局的危害和犯罪过程认识不足,因此希望能够与中方合作。

  与此同时,中国警方也在密切关注着这群骗子。今年以来,公安部组织相关地方公安机关多次赴柬埔寨、菲律宾、老挝、西班牙等国家开展警务执法合作。

  此次来到新城国际大厦的是重庆警方。今年4月,他们接到报案线索,开始成立专案组,摸排到一个位于西港的诈骗团伙。

  案件目前正处于逮捕后的侦查阶段。根据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此案涉案金额就在1亿元以上,受害者上万名,遍布中国28个省份。光是电子证据,就能装满15个容量为4T的移动硬盘。

  24岁的林颖是受害者之一。她后来回忆,那个男生从很多方面看都像是自己的“理想型男友”——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脑子够用、情商很高。他说自己的专业是互联网金融,懂得计算公式,总结金融规律。

  直到那个男生提出一起去博彩网站下注,这看起来都像是一场梦幻般的恋爱。

  一切都被伪装得很好,甚至是在博彩网站上下注这件事儿——所有的投注都是特殊的数字,520、1314。他们每天一起下注,林颖还因此赚过几百元。两人投注最大的一笔是5.2万元,林颖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男生表现得有点不开心。但他还是给林颖发了一张在博彩网站上充值的截图,帮她把不足的钱补上。

  但无论多美的梦都会以同样的方式醒来。根据专案组的讯问笔录,前期受害者在博彩网站上投入较少金额时,诈骗团伙会让受害者赢钱,让受害者尝到甜头并加大投注,直到超出资金承受极限。

  在诈骗团伙里工作的黄霞,总结出一套行骗规律——少时就赢,大了就输。有时看着屏幕中的数字,她会学着受害者受骗后骂他们的语气,对着电脑嘟囔几句“都是骗子”。

  在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于今年8月加入的1个全国“杀猪盘”受害者互助QQ群(以下简称“互助群”)里,有179个来自全国各地的受害者。群主统计,群友们总共被骗了约3000万元,其中被骗的最多的一位群友损失了350万元。

  一位来自山西农村的群友,每个月只有2000元的收入,却被骗了10万元,其中包括8万元贷款。甚至有女性网友在骗局中被诱导拍了不雅视频。

  长期接触“杀猪盘”案件的一位重庆民警告诉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大约在6年前,国内就有人以“杀猪盘”的手法诈骗,当时主要针对同性恋群体。后来随着支付手段便捷化和网络普及化,“杀猪盘”慢慢演变到针对一些单身很久、一直没有伴侣的人,话术设计得更加严密。

  互助群里,有人将网恋对象的照片发到群里。其他人搜索照片发现骗子竟然用台湾某不知名艺人的照片行骗,所有照片都能在网络上找到。群主总结:“梦醒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傻得要死。”

  林颖持续一个月的“恋爱”也结束了,她意识到被骗后去报了案。报案那天,她从派出所一路哭回了家,到家后趴在沙发上,哭到没有力气。她记起刚认识时,男生曾答应她,要帮助她实现买套小公寓的梦想,可他最终骗走林颖攒了两年的积蓄。

  骗子

  爱情和骗子,哪一个对林颖来说都来得令她毫无防备。做职业化妆师的她对想象中的男友有很高要求,圈子里没有遇到过能吸引她的男生。有空时,她宁愿把心思花在投资自己上。

  后来,她辞了职,在家休息,突然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在一个语音交友软件里,她意外认识了那个男生。

  这个看起来完全符合她要求的男生,愿意每天花时间“和她从早聊到晚”——他记得林颖的生日,提议在生日那天一起去日本奈良旅行;他工作忙时,害怕林颖无聊,给她安排好一天的日程;林颖故意矜持时,他还“厚脸皮”地缠着她聊天。

  可是,根据中国警方掌握的信息推测,那个“完美男友”的手机里,林颖很可能没有名字,只有“认识日期、名称、所在地、职业、年龄”等一串备注。

  “好女怕缠郎。”事后,林颖回忆起那场“恋情”时懊悔地总结。

  西港那个诈骗团伙要求,每一个骗子每一天都必须新加6个微信好友,并用话术发展成为男女朋友关系。林颖的“完美男友”要这样,梁勋也要这样。

  在诈骗团伙内部,他们被称为键盘手。团伙给每个键盘手发一叠打印在A4纸上的话术集锦本。这份禁止员工对外泄露的内部文件详细规定了键盘手第一次聊天必须了解的信息、每个恋爱阶段该说什么、怎么引起受害者对赌博网站的好奇、如何和不同性格的受害者聊天等。

  这个核心管理层大多来自福建省的团伙,在话术本中建议键盘手最好不要把伪装身份的籍贯信息设置成福建,理由是“(受害者)一向对福建人的警觉性比较高”。

  键盘手被禁止与受害者见面或视频通话,以免暴露身份。话术本上写明,当受害者提出这类要求时,键盘手要“被迫”提起小时候家教严厉,自己患有自闭症,或透露唯一的一段感情经历了风风雨雨后,最后被对方抛弃,“以激起客户的母性”。

  “如果连这种最差劲的谎言都识不穿,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会成功的对象。”有嫌疑人向专案组的民警解释他们筛选受害者的依据。

  键盘手需要在话术本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性格特征发挥“本事”。每个骗子编造的爱情都不尽相同。梁勋聊天时,更偏爱用自己真实的故事和感触去感动对方。“我在异乡工作也挺寂寞的。和她们聊天,我的心情好一点。”

  他身边的骗子,有人走文艺路线,在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地誊写一大段描写爱情真谛的人生格言;有人每天都会自我反思,分析自己没骗成功的原因,抱怨自己性子太急,引起受害者疑心;有人扮演“经济适用男”,钻研对方有兴趣的小气泡等美容项目,摘抄世界风景名胜的简介和故事。

  西港

  梁勋本来不是奔着“杀猪盘”骗局来西港的。初中辍学的他原先在河南老家做厨师,每个月赚六七千元。他偶然在网络上看到一个帖子,帖子称西港招聘小龙虾厨师,每个月有1.1万元的收入,便萌生了出国工作的念头。

  父母不同意,他就瞒着他们飞到西港。可招聘梁勋的饭店老板,最后也没有把店铺开起来。冲着“来钱快”,梁勋加入运营“杀猪盘”的团伙。

  梁勋所在的团伙实施责任承包制。大老板先招募了20多个代理,再提供给代理们一套成熟的管理机制、电脑技术、场地和住宿。各个代理可以自行招募各个岗位的员工,自负盈亏。

  专案组的民警认为,这个团伙能在一年内发展到上千员工的规模,与它采取责任承包制有很大的关系。代理主要采取两种方法从国内招人,一是老乡介绍,二是通过网络平台发布招聘启事。

  据梁勋的回忆,代理曾告诉他,柬埔寨法律允许网络赌博,他们的“公司”是正规的网络赌博公司。但他工作后,发现这个“公司”披着网络赌博的外衣,行违法诈骗之实。

  位于柬埔寨西南部的西港,拥有深水港和经济特区。

  张平介绍,从2016年开始,由于柬埔寨不禁赌,西港的赌场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一个完善的体系。中国的诈骗团伙到西港后,能很快地组建团队,因为西港已经有对应的人力资源公司负责从国内招募人员,有专业的培训公司负责培训他们。“西港已经形成了产业链。”

  梁勋回忆,只要有钱,他可以在西港轻易找到一间招牌上有中文字样的饭馆、理发店、诊所,任何生活需求都能在中国人的小社会里解决,不用担心在外国生活会遇到障碍。

  这些中国商铺还会根据年轻人的饮食喜好,开重庆火锅店、山寨海底捞、沙县小吃店,等等。最大的区别在于,国内一份10元的面条,在西港要付10美元,甚至15美元。

  黄霞起初也是冲着做餐饮的目的来到西港。她曾在福建老家开过一家视力恢复训练中心,倒闭后欠了一屁股债,改行在街头做刨冰。偶然间听老公提到,在西港做沙县小吃,一年能赚100多万元,黄霞马上就动了心。

  她盘算着,柬埔寨一年四季都很热,刨冰生意一定很有销路。她当下决定把孩子交给父母照顾,跟着老公来西港工作。

  但她没有顺利做成刨冰生意。由于西港物价高,房租和原材料都很贵,黄霞前期至少要投入二三十万元才能开张。已经负债的她,选择改行加入诈骗团伙。

  “杀猪盘比贩毒赚钱多,成本和风险却比贩毒小。”张平说。从前只有22万人的小渔村,在两三年间涌入那么多的中国人,一度冲击本地人的正常生活秩序:物价上涨飞快,交通常常堵塞。

  在这个诈骗团伙的多个嫌疑人告诉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工资高、包吃住、包接送是最具有吸引力的条件。黄霞解释:“月薪1万多元的工作,没有其他开销,工资都可以存下来。都是为了钱。”

  梦想

  为了钱,梁勋不得不住在一条臭水沟旁。臭水沟紧挨着他的宿舍,8人间。今年8月上旬,一场连续多天的暴雨把宿舍一楼全淹了,床和杂物都漂浮在污水中。水退去后,梁勋宿舍门口堆着一大堆垃圾,“环境不好,脏乱差”。

  在每天两次的总结会上,梁勋听着同事们分享着五花八门的造梦招数,随后组长根据当天的业绩情况,对组员予以表扬或批评。最重要的是,组长要鼓励键盘手骗更多的钱。

  会后,所有人一起唱歌,大多是适合男人的歌曲,比如《没有梦想,何必西港》《男人花》《陪你到底》等。梁勋知道,这是为了让他们听话,“挺好笑的”。

  他对团伙内部一个戴眼镜的骗子印象很深,因为那个人每隔几天就冲着梁勋等人训话,要他们好好工作,不然就把他们关到黑屋子里,或送到柬埔寨警察局拘留。

  但很少有人被这样的话吓跑。用梁勋的话说,大多数人是在“半推半就”之下才留在西港。“推”是他确实没钱回国,“就”是他想熬一段时间,赚点钱再回国。

  他们没有被完全限制自由,下班后可以自由使用私人手机,还可以去吃夜宵、唱唱歌。唯一的限制是梁勋的护照被诈骗团伙收走。如果他要提前离开,他要支付机票费、吃住的费用以及违约金,得赔两万多元才能拿回护照。

  但他从不在家人面前提这些。尽管他每天都和家人保持微信联系,但梁勋从来没有求助过,“想着出国没赚钱,再让家里赔钱,我脸上挂不住”。这是他第一次出国。

  多位专案组民警分析,这些年轻人大多高中学历以下,在国内的工资不高。他们没有完全失去自由,但大多人不愿意寻求回国的办法,更希望能在西港获得高薪又相对安逸的工作。

  这些博彩行业的从业者将博彩谐音为“菠菜”,自称“菜农”,西港就是他们眼里的淘金圣地。一位嫌疑人告诉记者:“在西港,基本上大部分人都能赚到钱。”

  收网

  就在骗子们编织一个又一个梦幻般的谎言时,中国公安部开始组织指导各地民警,跨境打击“杀猪盘”。

  李根是重庆市渝北区公安分局打击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侦查大队的民警(以下简称“刑侦支队反诈大队”)。在前往西港的飞机上,李根想着“去了就准备要冲,把该抓的人抓到,该拿的证据要拿到”。 他还盘算着,“这事成了以后可以和老婆、兄弟吹一辈子牛”。

  但他一下飞机,现实就超出他的想象。西港机场里,几乎都是年轻的中国面庞。且该诈骗团伙的人员流动性很大,开始有员工陆续往缅甸转移,他们必须尽快收网。

  为了摸清诈骗团伙的工作规律,刑侦支队反诈大队副大队长涂斌在当地买了三角拖、穿上大码裤,伪装成当地人的模样,配合当地警察开展调查。

  专案组发现,每天上午11点许,骗子们搭乘诈骗团伙安排的接送车辆从宿舍到大厦。临近12点,大厦前的接送车辆,能排好几列。大多时候,他们在大厦的食堂里吃午饭、晚饭和夜宵。后来警方才知道,在高峰期,食堂有两三千个骗子一起用餐。

  根据中国警方提供的视频资料,在新城国际的办案现场,有几十条长桌子分列办公室的两侧,每条长桌子能坐两排人,每排坐7-10个员工。长桌子堆满了耳机、排插、打火机、保温杯、香烟和有中文字样的常用药,以及诈骗团伙统一配备的电脑和手机。

  李根留意到,有的骗子在桌上会放着两部手机,红色外壳的手机放左边,专门骗女生,蓝色外壳的手机放右边,专门骗男生。偶尔也有第三部手机放在红蓝手机的中间,专门骗同性恋。

  将这些犯罪嫌疑人抓捕回国并不容易。中国警方在柬埔寨没有执法权,第一次联合执法,带走的嫌疑人没有达到预期。

  视频清晰记录中柬警方退出办公室的那一刻。人群中,有人冲着办公室里的年轻人喊:“他们走了,你们可以去吃饭了。”听到这句话,有个年轻人展开了笑颜,长吁一口气。此时,这群年轻人已经和警察对峙了近4个小时。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在警察走出新城国际时,8楼开始有了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李根仰头,看到8楼的年轻人们有节奏地鼓掌,唱着歌。而其他楼层的年轻人叼着烟站在栏杆边,探出头看热闹。

  诈骗团伙给这群年轻人放了3天假。3天后,他们搬到另一栋大厦上班。

  搬家后的第一天,所有人聚在一起开会。有嫌疑人向专案组民警回忆,会议上,管理层欺骗所有人,称这次在新城国际抓走的人是因为骗了“公司”的钱,而其他人不在名单里,可以安心上班。

  团伙的骗子和梁勋描绘了当天的情形,说“公司”在柬埔寨的势力很大,哪儿的警察来了都不怕。但这个谎言终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8月14日早上,宿舍房间外的敲门声直接将他们从美梦中敲醒。

  他们没有留意到,此前,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涂斌和李根曾在附近蹲守。

  进入7月,柬埔寨的夜晚异常闷热。梁勋习惯性地把宿舍空调调到18℃,才开始酝酿睡意。但在他宿舍楼下,为了避免引起警觉,涂斌和李根关掉车灯、空调,连车窗都不开。

  到了蹲守的后半段时间,车内温度飙升,李根的衣服都能拧出水来。车厢里臭脚丫子混合着驱蚊水的味道,熏得涂斌犯恶心。他们俩就窝在小小的车厢内,看着骗子们有的出去买夜宵,有的唱歌后回宿舍,直到宿舍大楼熄灯。

  经过第一次行动的磨合,第二次中柬警方的配合顺利很多,有127个嫌疑人被带走。

  在人群中,涂斌看到熟悉的面孔,他走过去问:“你还记得我不?”对方点了点头:“记得,你6月来过。”涂斌说,正因为第一次收网时骗子们嚣张的举动,专案组才更加坚定信心,必须要全链条打击“杀猪盘”诈骗团伙。

  张平说,重庆公安的行动震慑力比较充分,揭开了高密度打击这类案子的序幕,“可以明确地说,“杀猪盘”团伙的生存空间正逐步被压缩”。

  尾声

  随着警方更密集的打击行动,柬埔寨王国首相洪森宣布停止批准和颁发新的网络赌博营业执照。一大批骗子从梦中惊醒,离开他们心里的“淘金天堂”。

  根据张平10月8日接受采访时所提供的数据,最近两个月,至少有6万中国人从西港回到国内。仍然没有离开的诈骗分子有一拨儿人正在寻找可替代西港的地方,另一拨儿人由于在柬埔寨已经有一定的社会基础,准备沉到更隐蔽的地方继续从事诈骗活动。

  张平形容,西港目前的交通情况顺畅了许多。原先从西港郊区到城中心,开车最少需要半小时,现在15分钟就能到达。

  中国各地警察组成的工作组,正在更密切地跨境打击“杀猪盘”。根据公安部官网,10月11日,244名犯罪嫌疑人被中国公安机关从菲律宾押解回国,10月15日,河南公安机关将136名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从老挝押解回国。

  梁勋说,被拷上手铐时,自己心里其实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我不会因为违反规定断手断脚了”。

  在看守所,梁勋向记者描述了许多他听说的“故事”,比如,去年有个骗子骗了一笔钱后,瞒着诈骗团伙把钱退还给受害者。被团伙内部发现后,这个骗子被“断手断脚”。

  这些着力刻画“不能违反公司规定”的故事在骗子之间口口相传。梁勋没有亲眼见证过这些离奇的故事,但他还是为此提心吊胆,即使面对同寝室同小组的同事,他也不敢透露自己曾为一个受害者违反过诈骗团伙的规定。

  这个有过失败感情经历的受害者和他分享以往糟糕的经历,让他萌发同情的心理,“我既想骗她的钱,又希望她不要上当”。

  他骗了这个受害者11万元后,很不忍心。他直接告诉对方自己是骗子,劝阻受害者继续投钱,甚至把自己被招聘帖子吸引到了西港,而后又被代理拉进了诈骗团伙的过程一股脑儿全说了。

  虽然他估计能从这个受害者的单子上获得1.1万元的提成,但他宁愿冒着违反规定的危险,也想尽办法偷偷把这个受害者的钱,返还给了她。他还和受害者约定,等到他回国,不再参与诈骗后,两个人要在一起生活。

  所有出格的行为是为了等到她说一句“我原谅你”。看到那句话后,梁勋觉得自己的内心好受了一点。

  但不是所有的骗局都会以一句原谅结束。林颖知道自己受骗后,整宿失眠成了常事。两个月间,她“胖了十斤”。

  她只能加大工作量,拼命赚钱,拼命存钱。身边的朋友都说她性情大变,开始对所有人设防。她不敢告诉家人自己的经历,也不想告诉朋友详细的细节,只模糊地说了被骗了一笔钱。

  林颖婉拒了近期向她示好的男生,也不愿加入受害者互助群。唯一一次表露情绪,是在得知被骗的那天,她在朋友圈发了一条隐晦的消息:这是一个最令我难忘的生日。照片里,是朋友给她买好的生日蛋糕。

  在互助群里,很多群友的案件至今毫无进展,却要面临催债公司各式各样的手段。

  专案组的民警介绍,“杀猪盘”案件占了重庆市诈骗案件的三分之一左右,是拉升刑事案件立案总数的主要犯罪类型,很多受害者因为“杀猪盘”倾家荡产。他们发现,很多受害者受骗后,不愿再信任别人。

  有的受害者不愿意配合警方取证,担心其他人知道自己因为网恋被骗钱;有的受害者听到警察自我介绍,迅速挂断电话,以为是骗子进行新一轮的诈骗。还有的受害者从抖音上看到中国警方在柬埔寨破获案件的消息,才意识到自己陷入的骗局叫做“杀猪盘”。

  那位被梁勋骗钱又退钱的受害者,还曾和民警表达过,以后希望和梁勋一起生活。但她很快改变主意,“既然梁勋被抓,之前的约定也就不算数了”。

  她最新和专案组民警沟通的说法是,她看到梁勋的真人照片,与当时网恋时发的照片不一样。她觉得梁勋长得丑,不愿意出庭见到他。

  容貌不是梁勋唯一一件瞒着她的事。梁勋早就在老家娶老婆生孩子,无法实现和这个受害者在一起的承诺。

  在看守所里,梁勋别过头,躲避记者的目光,闷声解释他隐瞒的原因:“我害怕她一生气会去报警,也不想她的梦破了。”(文中除警方外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吴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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