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野生动物救助中心收治的一只猴子。不是每只猴子都有这样的幸运。张哲/摄
2015年7月17日早上6点多,浙江省诸暨市森林公安局值班办公室内接到一个举报电话,举报人只说了一句“今天有人要在诸暨交易老虎肉”,便匆匆挂掉电话。7月的诸暨已进入盛夏,气温基本在35度以上。冒着烈日,经过了一天的多处设卡检查,诸暨森林公安民警终于在308省道诸暨段截获了一辆浙江省磐安县车牌的可疑面包车,打开后备厢后发现,一具已经被剥了皮的大型动物冻体被盛放在泡沫箱内,露着手指粗细牙齿的冻体头颅甚是狰狞,而车上人员则面露慌色。
车上的陈朝风很快承认:这是一具野生狮子冻体。很快,“7·17”诸暨特大野生动物案办案组成立,浙江省森林公安局也发出“关于对诸暨市‘7·17’特大非法收购、运输、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案件挂牌督办的通知”。
真假老虎肉
陈朝风是浙江省磐安县人。案发前几天,他刚刚过完30岁生日。前几天,他在诸暨的一个老客户周仁军给他打来电话,问有没有老虎骨头,他要用来泡酒喝。
在当地,虎骨酒有着包治百病的说法。周仁军还听别人说过,在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中也记载了虎骨壮筋骨、强腰肾、祛风寒的功能。所以虎骨的价格也是特别高。电话中,陈朝风给出的报价是每斤8000元,周仁军犹豫了一下说可以,要三斤。一笔交易就此达成。其实在通话期间,陈朝风的脑子里已经转过了一个念头:家中冰柜里一直存放着一具20多公斤的大型动物骨架,正愁没销路呢。
这具动物骨架由来已久。2012年,有一个客户向陈朝风购买虎骨,他通过关系网联系到了广西柳州的一个卖家,让对方用长途汽车托运过来一具连骨头带肉的“老虎”。陈朝风为此花了8万元,不过他还是觉得挺划算的,一来价格并不算贵,二来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接到货之后,陈朝风迫不及待想看看老虎的真面目:一具被剥皮的“冻老虎”。但是,当他通知客户货到时,对方却以陈朝风进货时间太长为由不要了。凭借自己多年经营野味店的经验,陈朝风判断这并不是老虎肉,看着倒非常像狮子肉。后来有一次,他把其中的一块肉扔给狗,“连狗都不吃,就更加确定这不是老虎肉了。”他向卖家追问到底是不是真的老虎肉,对方也含糊其词,“你就当老虎肉卖着吧,看不出来的。”其他同行告诉陈朝风,真正的老虎肉现在很少,市场上所谓“老虎肉”,大多是来自东南亚的狮子肉。
眼下,陈朝风打算把这具狮子骨架冒充老虎骨头卖给周仁军。陈朝风供述:“我看他挺着急想要,就连头带躯干都带过去,现场分割,他就不会怀疑了。狮子和老虎形态差不多,一般人分不出来。”
7月16日下午3点的时候,陈朝风接到周仁军的短信,让他第二天把老虎骨头送过来。第二天,他找上自己的朋友帮忙开车前往诸暨。就在他为自己即将脱手三年多的存货感到开心的时候,遇上了接到举报沿途设卡的诸暨森林公安。
陈氏野味老店
这起案件虽然案发在诸暨,而案件的中心却在离诸暨100多公里的磐安县。
在磐安县的一个农贸市场内,有一家经营了十几年的陈氏野味老店,店主就是陈朝风。野味店表面上看一切正常:店面前陈列着甲鱼、蛇等普通动物和野猪肉、兔子肉等野生冷冻肉制品,店内也挂着野生动物经营许可证。但是陈朝风的家却俨然一个小型野生动物园。据搜查记录单显示,在陈朝风居住的一幢三层楼房内,客厅的一个笼子里关着一只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豹猫,地窖里住着两只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巨蜥,楼梯下一个暗室里藏着三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穿山甲。还有一台冰柜里放着不少濒危野生动物的制品,包括六只穿山甲冻体和一只黑熊掌。
平时,陈朝风的母亲杨宝彩负责店里生意,而陈朝风则外出跑生意,他的作息没有规律,很多时候,顾客打电话过来没人接听,就知道他在睡觉。心急的顾客就会转而打电话到杨宝彩那里要求赶紧发货。
“这一行不是谁都能干的,必须积累广泛的供求渠道。”办案民警介绍,陈朝风经营非法贩卖网络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以说,最初还是得益于其父陈有银多年经营野味的经历。陈有银夫妇一直以这家野味店为生,多年来,他们在经营中结下的同行朋友,遍及磐安周边各市县。
2008年的一天,陈有银被公安机关带走了,原因是他贩卖国家重点保护的珍稀野生动物,并最终锒铛入狱。随后,20岁出头的陈朝风接手了父亲的野味店。陈有银出狱后“金盆洗手”,并转行开起一个小酒厂。鉴于自己的教训,陈有银一开始还时常告诫儿子“不要干违法的事情,走我的老路了”。
可是父亲的劝告也抵不住原来老顾客一遍遍地打听“你们那里有没有货了”?高额的经济利益,让陈朝风重蹈“父”辙。一只十斤重的活体穿山甲,陈朝风进货价格在每斤800元左右,而出货价格在每斤950元至1000元,一次送货利润在上千元。这样的生意做得非常轻松,有需求有供应,仅仅需要打个电话联系下。陈朝风电话本里,有近千个生意往来的号码。
民警现场查获的一个账本,完整记录着陈朝风2015年2月19日到2015年7月17日的进出流水。按照一个页面8笔交易估算,短短5个月,至少800多笔生意,涉案金额上千万元。
在他的电脑里,更是有他最早于2008年9月的交易记录。为了便于记录和结算,他为每个长期交易的上线或者下线都制作了一个以他们名字命名的Excel文件,类似的相关表格在电脑里有上百个。每个表格都清清楚楚记录了他近年来的交易。民警在讯问时,让他供述与特定人的交易数量,他觉得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因为交易对象、交易次数都太多了,他实在回忆不起来,“表格上记录的都是真实交易,按表格上的数量和次数就没错。”有时还会加上一句,“他还欠我好几万呢。”
上线与下线
陈朝风等人在非法贩卖野生动物的行业也形成了自己的交易规则。
“不要多囤货”是首要交易规则。每次有客人要货时,陈朝风就会打电话给供货的上线下单,上线在接到电话后会以最快速度把装有野生动物和冰块的泡沫箱通过长途大巴运输过来。箱子上则写上特定的暗语作为识别依据,然后上线将车次、记号、大巴随车员的联系方式一并发给陈朝风。陈朝风会与随车人员约定在某个高速出口接货。
为了寻找可靠货源,陈朝风在几年前特意跑去广东的地下野生动物市场寻找上家,认识了陈哥和芳姐。尽管双方后来成为了密切合作伙伴,但对方的真实信息在这个生意场上也不重要。即便是陈哥这样的老关系,陈朝风也是三年之后才从对方庆贺自己结婚的红包上得知了真实姓名。
双方“友谊的小船”之稳固令人诧异。陈朝风被捕后还曾试图保护陈哥和芳姐,对警方表示自己并不认识这两个人,直到办案人员拿出双方的各种通讯和交易记录,他才不得不承认。
陈朝风的上家还有很多,广东、湖南、江西、广西、福建、浙江等地都有,而且都是以类似“广东陈哥”“湖南老王”等称号联系。据陈朝风说,这些以“信誉”为上的上线,也让他吃过亏。2012年的时候,有个客户让陈朝风弄一串犀牛角的手串。陈朝风经过“湖南老王”的介绍去广西找到一个朱老板,花11万元从那里买回两串据说是泰国弄来的手串。本以为可以在客户那里挣一笔,结果被认出是假货,最终只能自己承担损失。
对于自己的下线,陈朝风承认,很难在短时间内一一把他们交代清楚,因为“实在太多了”。基于长江三角洲发达的公路网,浙江省内的大部分城市,乃至上海、江西等省市,都有他的供货对象,有上百人之多。这些下线的身份也很复杂:有山庄的老板,有酒店的厨师,有公司的经理,有野味的二道贩子……
百余人的暴利追逐
诸暨“7·17”特大野生动物案在当地引发了轰动。家住嵊州(绍兴市所辖县级市)的两名陈朝风下线在第二天就得知了消息。张小云最先得到消息,他找到同样也在陈朝风那里进货的茹建军商量该怎么办。他们紧张的是,自己会不会受牵连。二人在煎熬地度过近一个月后决定去磐安陈朝风的店里问个究竟。
两人到了磐安之后,杨宝彩告诉他们,家里面所有涉案的东西都被警察当做证据取走了,陈朝风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张小云和茹建军悻悻而归。
2015年9月,张小云、茹建军等人被诸暨警方刑事拘留。
经过诸暨警方连续作战和诸暨市检察院提前介入、引导侦查,在抓捕了多名犯罪嫌疑人之后,后续又有7名犯罪嫌疑人被采取强制措施,审查起诉阶段又有两名犯罪嫌疑人被追诉……
今年5月4日上午9点35分,随着浙江省嵊州市的犯罪嫌疑人俞某在笔录上签字,诸暨“7·17”特大非法收购、运输、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案嫌疑人名单上的第46人归案,初步计算案值达4000余万元,标志着这起“诸暨林业第一案”告一段落。此外,另有50余名犯罪嫌疑人的涉案线索已被移送全省14个县市区公安机关侦查,部分人员已被抓获归案。
百余人的暴利追逐,上千人的口腹之欲,千万元的涉案交易,打破了浙江省同类案件的纪录。
“在公安机关前期提供的近4000页的证据材料下,那些通过肆意杀害、买卖国家珍稀野生动物来谋取利益的人将受到法律的制裁。在知情的前提下,参与其中任何一个环节的人,都将受到相应的处罚。”诸暨市检察院公诉处副处长郑苏波说。
除了办案,诸暨市检察院还先后向当地政府、交通运输管理、农林、市场监管等部门发送了检察建议,结合各部门职能提出了相应的检察建议。
截至发稿,该案正在审查起诉中。(沈寅飞 范跃红 袁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