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11年后我被判无罪
发布时间：2019-09-30 15:09 | 来源：中国法制与新闻网
文/潘丽萍
5月的一天下午，笔者在广州海珠区某商业广场门前见到了阿坚。戴着粉红色鸭舌帽的他显得年轻又有活力。但是，谁都不知道，这亲切的笑容后，藏着多少血和泪。
“你要知道全部吗？11年都要讲吗，那很长的！”阿坚喝了一口饮料，缓缓地向笔者道来，他含冤受屈的11年。
闪电恋爱
“来，干杯！”2007年6月的一个傍晚，阿坚与朋友在番禺洛溪某清吧把酒言欢。阿坚是个成功的经纪人，经过自己多年的打拼，已经是个身家百万的中产人士。时年36岁的他依然单身，在朋友们眼里俨然是一个黄金单身汉。“阿坚，你看，那桌有几个女孩子，长得漂亮身材又好！咱们几个单身汉不如去认识认识？”在酒精的促使下，阿坚和朋友的胆子莫名壮了起来，他们借着酒劲来到了火辣美女的酒桌。
爱情就像龙卷风，毫无征兆便出现了。看着一表人才的阿坚等人，年轻的女主角阿莲欣然同意与他们交朋友，并且就在当晚一起到KTV唱歌娱乐。
“那次，我要了阿莲的联系方式。之后经常嘘寒问暖，约她爬山和吃饭。”
他人情妇
随着二人不断接触，感情也不断升温。很快，堕入爱河的阿坚决定向女神表白。“我们约会接触的时候，我大概知道了她的过去。”阿坚说，他知道阿莲是个单亲妈妈，有一个年幼的女儿。随后，两人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
爱情虽甜，疑问却逐渐从阿坚的脑海里萌生：一直没有工作的阿莲，为何还能成为番禺某高级楼盘的业主，并且有名车代步？
在阿坚软硬兼施之下，阿莲终于道出个中缘由：自己是某前高官秘书的情妇！
阿莲告诉阿坚，她女儿的父亲阿波，是广东某单位领导的前秘书。前些年下海经商，赚了不少钱，如今已经全家移民国外。阿波与父母妻儿都在国外生活，但由于阿莲与女儿还在广州，阿波每个月都会不定期回国一次，并且给予阿莲每月8万元到10万元的生活费。“原来她并不是离异带孩，而是被包养并且生下了私生女！”知道真相的阿坚犹如五雷轰顶。更让他接受不了的是，在阿莲与他相识、暧昧、相恋以来的这3个月，阿莲还是与阿波保持着这种不正当关系，并且心安理得地收着阿波给予的生活费。
谁是小三
“我向阿莲求了婚，但同时我也要求她以后要与阿波断绝一切来往，包括不再接受除了女儿抚养费以外的一切经济接济。”让阿坚喜出望外的是，阿莲一口就答应了阿坚的要求。当年的10月15日，在情变风波后的一个礼拜，两人便在民政局办了婚姻登记手续，二人正式成为受法律保护的夫妻。
“结婚一周后，阿莲突然回到公寓对我大发脾气。”被阿莲胡乱骂了一通后，阿坚才搞清楚了原因：阿波得知了阿莲结婚的消息，认为阿莲这种行为等于“出轨”，便通过阿莲的妹妹告知阿莲，他要与阿莲分手，并停止除了基本抚养费以外的一切经济帮扶。
翻查区公安分局当时的笔录，阿莲曾经告诉办案民警，在与阿坚婚姻存续期间，阿莲发现自己丢失了一只贵重的钻戒。经过她多番质问，作为丈夫的阿坚才向她承认，自己已经将戒指典当了。阿莲对于阿坚的这个行为感到十分愤怒，萌生了离婚的念头。
偷还是借
两人心结无法解开，经常因为各种小事吵架。同年11月12日，两人到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正式结束了不足一个月的婚姻生活。
不久后，阿坚由于工作调动，需要到肇庆办理一些事情。由于自己的车是MINI，并不适合跑高速和长途，他想到了阿莲。
“我随口跟她讲了一下，过两天我要去肇庆办点事，问了她能不能开她的SUV，那辆车跑长途比较舒服。”阿坚说，当时阿莲没说什么，就回答了一句：“没问题呀！”但是阿坚没有想到，这小小的借车事件，竟然给他带来了十年无尽的痛苦和冤屈，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
2008年2月初的一晚，阿坚从停车场里开走了阿莲的车。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就在他驾驶车辆准备返回广州时，阿坚接到了自称区公安分局民警的电话。“当时电话里的民警问我人在哪里，我说‘我驾驶我老婆的车来肇庆办事’。对方告诉我，阿莲报警说我偷了她的车，所以警方打来跟我了解情况。”
不久后，阿坚再次接到区公安分局某派出所办案民警的来电，民警建议阿坚与阿莲一同前来派出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事情已经惊动了警方，阿坚认为必须得有个了结了，他同意了办案民警的建议。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阿莲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民警的提议，并且一口咬定阿坚事先没有向她提出借车的要求，是个名副其实的偷车贼。
还车被捕
自从阿莲拒绝到派出所进行沟通后，事情便一直僵持着。派出所的办案民警也没再联系阿坚。担心阿莲会在广州设局陷害自己，阿坚从事发后就没有回到广州，一直待在肇庆。
阿坚在肇庆这一待就是3个多月。阿莲不愿意来肇庆提车，也不愿意到派出所调解，为此，他想到了联系阿莲购买车保的公司。保险公司告诉阿坚，由于阿莲曾经打过电话与他们沟通，告诉保险公司车是被熟人开走的，所以他们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定性为盗窃，也没有对阿莲购买的全保进行赔付。阿坚提议保险公司陪同自己一起将车辆送回给阿莲，保险公司马上同意。
与此同时，阿坚鼓起勇气再次与阿莲联系。最后，阿莲同意，只要阿坚向她支付10万元，自己就去派出所解释这只是一场误会。对于阿莲提出的经济补偿，阿坚同意了，双方约定在7月1日于某地相见。能够与阿莲达成共识，阿坚马上带上现金，驾驶着阿莲名下的车辆回到了广州，并于6月30日入住越秀区某酒店。
7月1日早上10点多，有人摁下了阿坚房间的门铃。睡眼朦胧的阿坚打开门的瞬间，多名番禺公安分局的办案民警一拥而入，将他当场制服。他才知道，自己早就成为了“通缉犯”。
吞针自杀
“阿坚你在干嘛！”一片混乱中，阿坚被民警紧急送到了医院进行救治。这是阿坚在看守所的第七天，对生活逐渐失去希望的他，竟然选择吞针自杀。
“当时在看守所，我们是需要进行劳动的。每人每天都要去缝制一些物品，结束工作后要将针线放回去。”阿坚说，起了自杀念头的他，偷偷藏起了几根针。由于监狱民警及时发现，将阿坚从死神的手中救了回来。但对于阿坚来说，自己已经是行尸走肉。“后来检察院公诉科的工作人员来找我做笔录，问我是否知道自己被提起公诉的原因，我一直坚持自己是被冤枉的。”阿坚说，公诉科工作人员在笔录结束后，请他签名确认，他却看到被提起公诉的原因上写着“盗窃”。“我当时就说，我没有承认过盗窃，这份笔录我是不会签的！”阿坚强调，直到第一次出庭前，警方和检察院的任何一份笔录，他均不认可，也从来没有签字确认过。
由于阿坚的亲人都不在国内，在看守所的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无法聘请律师。在驻派该看守所的检察官的协助下，阿坚的一个朋友为他聘请了王律师。
“你记恨阿莲吗？”面对笔者的问题，还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阿坚马上摇了摇头。“我不恨她，因为我的冤假错案，根源不在她。”阿坚向记者坦言，他认为阿莲当初一口咬定是自己偷她的车，只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
一审被判
阿坚的案件一审在番禺区法院进行，根据阿坚的犯罪事实、性质、情节和对社会的危害程度，番禺区法院判处阿坚有期徒刑4年3个月。
一审后，阿坚在上诉期限最后几天亲自写了上诉状。很快，广州中院认为一审认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要求一审法院，即番禺区人民法院重新审理。
在等待二审期间，阿坚由于各种心理压力，情绪十分不稳定，开始有了抑郁症的初期症状。经过二审3次开庭，最终番禺区人民法院对一审判决进行改判：判处阿坚有期徒刑3年，缓刑4年。此时，是2009年10月14日。阿坚已经服刑足足一年了。
“二审判决后，番禺区检察院找到了我。他们告诉我，判处缓刑，对于我来讲，与判处无罪并没有区别。建议我不要再上诉。”对于区检察院工作人员的说法，阿坚能够理解却不认同。他坚持自己是“无罪”的，为此，他申请上诉。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区检察院似乎在跟他“斗气”，在他提出上诉后，检察院也对二审结果提出抗诉。
缓刑变实
洗冤的过程很痛苦，但是已经成为了阿坚生活的精神支柱。在这次开庭之前，广州市检察院经过反复论证，撤销了番禺区检察院的抗诉，建议维持缓刑。
这一次，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旧把阿坚的案件发回番禺区法院重审。
“一审二审都是番禺区法院审理，这次再次上诉还是发回重审，我总觉得这次会被重新关进去。”阿坚因此患上了严重的失眠。2010年5月，阿坚与律师按照时间来到了番禺区法院门前。只要他们走进去，庭审就会如期开庭。阿坚却怎么都迈不出这一步。
“当时番禺区法院就在看守所旁边。你知道的，我在看守所里过得多苦。”阿坚告诉记者，当时他已经患有严重的抑郁症，靠药物控制病情。但由于出庭的需要，他再次来到了对他精神造成很大压力的看守所附近。“我当场就崩溃了！”这一回，阿坚做了“逃兵”。他将自己心理治疗的相关病历与医生开具的证明交给了代理律师后，便仓皇逃离开那个让他恐惧的“鬼地方”。
2010年10月20日，不出阿坚所料，这一次庭审，他再次从缓刑改判为3年实刑。“我没有罪！我是冤枉的！”
再次上诉，阿坚却被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驳回。
2012年4月7日，出狱后,阿坚已经从年薪百万的经纪人变成了没有工作、没有存款、没有住房的穷光蛋。带着怨气和怒气，阿坚一直在上访、申诉。
转机求助
2015年，阿坚的案件迎来转机，该案当年被最高人民法院指令再审。2017年11月，在广州中院维持原判的情况下，广东高院对本案再进行提审。
然而，即便是在等待再审判决期间，阿坚也没有放弃每周一次去深圳巡回法庭的执念。“朋友推荐我找陈有芳律师。”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阿坚联系上了陈有芳。在了解过阿坚的情况后，陈有芳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根据她的执业经验，阿坚应该是无罪的。“当时我考虑了很多，综合了很多方面的因素，最后我把自己担任志愿者律师的机构——广州中立法律服务社推荐给了阿坚。”陈有芳回忆道，她认为阿坚的案件在当时已经历经七次审理，简单案情的背后其实是复杂的法律关系，应当由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智囊团”来充当其军师。
2018年4月，阿坚来到广州市中立法律服务社。广州市中立法律服务社理事长詹礼愿和一位副理事长李志（化名）以及志愿者律师陈有芳一同对其进行了接访。
协助平冤
针对阿坚的情况，广州市中立法律服务社接访人员认真、仔细听取了他的叙述，当场表示会积极跟进案件进展。同时从中立角度分析了广东高院延迟作出判决的各种可能性，劝解阿坚耐心等待，不要再做出自杀、自残等极端事情。
在对其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接访劝说后，阿坚的情绪才逐渐恢复了平静，当场表示会依法依规维权，承诺不会做出自杀自残或其他扰乱治安、伤害他人的事情。接访将近结束时，恰逢国家信访局来访接待司副司长李俊宏到访，阿坚向李司长表达了对广州市中立法律服务社的好评，并且再次向李司长表示会依法依规上访申诉，绝不做有损社会稳定的事情。
在接访后至等待判决的半年时间里，李志和陈有芳始终积极关注案件进展。陈有芳和阿坚基本上保持了每周至少一次的电话沟通，做好疏导情绪、心理辅导工作。“我们接触阿坚的时候，他已经聘请了律师，但是，由于我们广州中立法律服务社是由退休的民警、检察官和执业律师等组成，可以向阿坚提供更多角度、全方位的法律服务。”陈有芳介绍道，他们坚信可以为阿坚洗脱罪名。
2018年8月28日，广东高院对本案作出了再审判决，改判阿坚无罪。就这样，一起看似普通的刑事案件，却在11年间历经4级检察院、4级法院和8次开庭审理，创下“刑事申诉案件庭审之最”。
撤销记录
听到自己“无罪”的判决后，阿坚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重新抬起头做人了。
但不久后，阿坚又在为撤销犯罪记录一事发愁。得知此事，广州中立法律服务社的李志，随即指导陈有芳律师为阿坚代书了一份撤销申请及情况说明，并亲自陪同其来找到当年处理此案的公安分局。在李志的奔走下，阿坚得知自己犯罪记录已被撤销，这一压在他心头已久的大石终于放下了。
2019年3月19日，对广州市中立法律服务社心怀感恩的他，带着两面锦旗，再次走进了服务社的工作室。“我很感激广州市中立法律服务社给予我的极大帮助。”阿坚表示。
阿坚表示，自己需要时间重新调整情绪，并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申请国家赔偿一事并不急于一时。“接下来我会写一本自传，深入剖析这11年来我洗冤的心路历程，到时候我也送你一本吧！”阿坚笑着说道。
责任编辑：张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