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态：女大学生遭遇咸猪手反被“黑”
发布时间：2019-09-06 15:02 | 来源：中国法制与新闻网
文/青剑
女大学生遭遇咸猪手，之后发布微博曝光过程，结果却被反 “黑”，有人称她为出名而“炒作”。谁是这场事件的引导者？该不该承担侵权责任？请看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作出的终审判决。
微博谴责“咸猪手”遭反击
2017年1月5日，新浪微博用户“冷月佳杏”发表了一篇博文，题为《飞机上被性骚扰，我要维权！》，文中讲述了她在航班上被咸猪手袭胸的经过。
2017年1月2日下午2时许，“冷月佳杏”（以下简称：冷月）在南京飞往北京的航班上昏昏欲睡，朦胧之中似乎有人触碰她的身体，起先并没有在意。不一会儿，她感觉胸部有幅度较大的异动，冷月猛然惊醒，只见右边的男性乘客，头靠着她的座椅，身体朝左倾斜，把手伸进了她的上身内衣里，并轻轻地摸索。冷月当即从座位上起身，大声呼喊：“流氓！他摸我。”并向乘务人员求救。随后飞机上的乘客也被惊动，乘警和两个空姐赶了过来，询问其他乘客。有人说没有看见，也有人说女孩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大家七嘴八舌，打破了航班的宁静。其中有乘客拍下了该男子的照片，在飞机降落后，悄悄传给了冷月。男子和冷月被带至机场派出所问话。
面对民警，两人各执一词。男子出示的身份证姓名为赵辉，他说冷月的指证纯属主观臆想，当时他也在睡觉，由于座位紧靠对方，身体发生倾斜是正常现象，但绝没有故意接触女子的身体和把手伸向她的胸部。后在民警再三追问下，他承认把手靠近了女子的胸部，但没有猥亵她的故意。赵辉还摆出受到冤枉的架势，对冷月说：“我是上市公司的高管，从南京赶来处理重要业务，不要耽误了我工作。”为进一步查明事实，派出所留下赵辉的联系方式，通知其等候处理后准许赵辉离开。见此，冷月愤愤不平地问民警：“就这么放了他，没有任何惩罚和道歉，以后他还会有恃无恐。”
三天后，公安机关作出行政处罚决定书，认定赵辉在南京飞往北京的航班上，趁女性旅客冷月睡觉时，用左手触摸其胸部，冷月被赵辉摸醒后报警。并据此事实决定给赵辉以行政拘留的治安处罚。
虽然赵辉得到了公安机关的惩戒，但冷月仍气愤难平。她是网红博主，拥有数万粉丝。于是，她把事实经过在网络上公开。为达到“有图有真相”的效果，文末还配上了赵辉的照片。
《飞机上被性骚扰，我要维权！》这篇文章迅速在网络刷屏，引来众多粉丝围观，大家纷纷留言谴责赵辉，还有人吐槽说，自己被地铁咸猪手、公交咸猪手骚扰过，顾及面子或出于害怕，当时不敢声张，落下了心理阴影。对冷月的勇气和胆量，网友纷纷点赞，有人称其是现代版女侠。有几家视频网站还采访了冷月，并在网络上进行了传播。有的平台为了博取大众眼球，在标题上大费周章，如“惊悚！男高管在飞机上袭胸女乘客”等。
见到自己的照片被无遮挡地公开，还被贴上“咸猪手”的标签，赵辉非常恼火。经过短暂的沉默，他决定开设微博新号出手反击。发表题为《无端地炒作，婶可忍叔不可忍！》的博文。文中开门见山指责冷月为了出名，进行无底线炒作。然后说，1月5日，网上有指控他的不实微博散播出来，本以为对方只是想借机炒作一下，只要不回应，对方就会偃旗息鼓。但是，对方无休无止地炒作，让他不得不站出来澄清以下事实：“飞机临近降落时，我正在闭目养神。突然听到‘流氓，他摸我’‘空姐快来报警，不要让他跑了’，然后发现空乘人员赶过来抓流氓，万万没有想到，‘流氓’的指向竟然是我’” “对方不停呼喊直到飞机降落，打电话约人来机场接，还向我扬言她拥有数十万粉丝，弄死我是分分钟的事”“该女子自称21岁，是北京名校的在读学生，还威胁要人肉我，并让我身败名裂、失去工作” “警官做完结案手续，然后让我签字收好我的东西，并准许我自行离开”。
赵辉也是微博活跃用户，在互联网上有一定影响。他的博文发出后，掀起了新的热度。短短两天时间，跟帖者纷至沓来，转发近2000次，评论1万多次，点赞也将近3000次。形成双方各执一词，真伪难辨的阵势。
事态似乎有反转的迹象，赵辉再次出击，发表真相告知书宣称：所谓女大学生被骚扰事件，纯属恶意传播。提醒善良的网友，不要因没有实名认证的博主一面之词，而以讹传讹。对方以小女生示弱大众，造谣中伤其本人，并成功引起大众兴趣和媒体报道。“有人意图借机炒作，但我的人生不能够，也决不允许为她背锅！”
个人信息公开状告侵权
“冷月佳杏”是网名，她的真实姓名是李娜。冷月发布博文本是为了解气，赵辉作出回应后，她见到有网友站在对方立场上了，言之凿凿指责冷月为了想出名而恶意炒作。不仅如此，她还遭到“人肉”搜索，姓名、年龄、籍贯、就读学校等个人信息被公开到网上。她还不时接到陌生人的电话和手机短信，言辞夹枪带棒，对她进行诋毁和贬损。冷月正在读大三，忙于功课和实习，又要搜集资料准备毕业论文，不期而至的干扰让她很烦恼。
2017年1月17日，冷月在微博上接连发帖怒怼道：“新的一轮网络水军开始冒泡，肆无忌惮地黑我……对方水军，凭什么说我是炒作？”与此同时，她还在微博上发表声明说：“我删除了私人号的所有微博照片视频，因为遇到了猥亵事件的我，不想被人肉。嗯，舆论很厉害，很快，我被扒了一个精光，真的假的，虚的实的，我被冠上了各种各样的头衔，谩骂声接二连三，各种试图蹭热度的公司也冒了出来。”
当天，冷月还再度向赵辉亮剑：“如果不是你的行为太过分，如果不是你死不认账，如果不是倒打一耙，我至于扛到现在吗！”她要求赵辉在网上公开道歉，删除个人信息等。
对于冷月的要求，赵辉没有回应。2017年9月，冷月在完成了实习后，径直向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提出民事诉讼，她请求判令赵辉在新浪微博，法制晚报、北京晨报、北京青年报等主流媒体上，向她公开道歉，消除影响、恢复名誉，并赔偿精神损失费10万元。
接到冷月的起诉状副本后，赵辉迅速应对，他打印万言答辩词，从南京市快递给朝阳区法院。针对冷月个人信息被公开的问题，赵辉声称，没有证据表明他有公布冷月信息的主观恶意和客观事实。相反，他并不知晓也从未试图了解冷月的个人信息，更没有公开或引导公开对方信息的行为。同时，冷月也没有证据证明其个人信息通过其他途径公开。
赵辉的答辩状还提出，不确定多数的网络大众无从得知用户“冷月佳杏”就是李娜，况且该账号还是她的微博小号，即便是在网络上关注事件发展的用户，也难以得知其真实身份。但冷月接受过媒体或平台的采访，其个人形象并没有被进行遮盖处理。因此，冷月应该追究泄露其信息的人，而不是起诉赵辉。
经多次调解，冷月与赵辉不能达成和解。2017年12月，法院进行公开开庭。坐在原告席上的冷月，气愤地谴责赵辉在飞机上的行为，并把个人信息被公开的问题指向赵辉。赵辉回应说，飞机上发生的事件，与冷月提出的名誉侵权没有关联，他也不愿再提。但在公安机关已经结案的情况下，冷月又在网上发布微博文章，用意何在？受博文的影响，他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被迫从南京市一家上市公司辞职，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此情况下，发表微博文章进行反击，这是任何人都会做出的正常反应。
法庭上，赵辉说：“恶意传播个人信息的是冷月，不是本人！”他提出，即便公安机关给他行政处罚，冷月也不应该通过网络散布，法律没有授予她权利，让他再承受网络大众的无端指责。冷月所谓的网络维权，不仅没有合法依据，还超出了必要的限度，这比行政处罚给他带来的后果更严重，伤害更大。
“不过，她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说出这句话时，赵辉长舒了一口气。他声称冷月恶意散播的行为，既是对赵辉的报复，但也直接导致了她的名誉受损。而面对冷月不理智的报复行为，他同样有权在微博上进行合理地反击。但事实上，即便冷月散播他的信息后，其也从未针对冷月发布博文予以回应，更无侵害冷月名誉权的事实。
针对赵辉的当庭答辩，冷月反驳道：由于维权不在公安机关的处理范围，因此她先在网络上发布博文公开此事，却被赵辉的博文指称“炒作”。而赵辉的微博内容否认客观事实，混淆视听，造成网友和学校、家人、社会对她产生误会，形成负面评价。有媒体为博取眼球，用露骨的标题追踪报道，致使她反复回想起飞机上的噩梦，精神受到严重损害。对此后果，赵辉是始作俑者，必须承担责任。
法院审理期间，冷月确认赵辉在博文中没有提到她的真实姓名，是网友将她“人肉”到网上，之后因她接受采访，其声音、模样没有打上马赛克而被暴露。她当庭提交了公安机关的行政处罚决定书，证明其受到赵辉骚扰的事实。赵辉的微博截图，证明他歪曲事实，混淆视听。并提供了赵辉微博粉丝的跟帖，以及因个人信息泄露而多次被“人肉”的相关证据。赵辉在质证时，仅承认公安机关对其处罚的行政行为，但辩解说，处罚决定书认定的不是全部事实。
是非曲直有定论，侵权必有责
在法庭调查阶段，办案法官依职权从公安机关调取了询问笔录。其中记载赵辉承认在飞机上触摸到座位旁边女乘客的胸部，但辩解是出于好奇，想弄清楚女乘客胸部位置是衣服还是别的什么。当着民警的面，赵辉表示已认识到错误，愿意承担责任。
一审审理认为，网络用户利用网络侵害他人民事权益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自然人的名誉乃是公民人格尊严的体现。我国法律规定，自然人享有名誉权，自然人的人格尊严受法律保护，禁止用侮辱、诽谤等方式损害公民的名誉。赵辉发布的微博文章是否构成侵害冷月的名誉权，应结合文章内容、客观事实及造成的影响综合考量。
赵辉在微博文章中使用“无端地指责、以讹传讹、借机炒作、造谣中伤”等表述，虽然未指出冷月的真实姓名等个人信息，但其发表的文章系直接回应冷月先发布的微博，结合查明的事实可知，阅读微博的网友根据冷月、赵辉的微博内容，分别披露两人的个人信息。赵辉未能就其微博中表述的内容真实性提供证据，且根据赵辉微博内容与其在公安机关承认的事实，以及公安机关在行政处罚决定书中认定的事实均不符，故认定赵辉发布的微博文章存在失实。
鉴于赵辉公开传播虚假事实，且该虚假事实中所表现的冷月个人行为，具有明显的可受非难性，足以让虚假事实的受众对冷月作出道德上的负面社会评价，对其名誉造成一定程度贬损，另从查明的事实中，亦可见部分网络用户选择相信赵辉，并对冷月作出负面的社会评价。因此，可以认定赵辉系通过诽谤方式侵害冷月的名誉，应承担一定的侵权责任。
因赵辉的诽谤行为在网络上形成广泛的不利传播，势必给冷月造成精神上的损害，故关于冷月精神损害赔偿的诉讼请求，予以支持。但考虑到冷月系首先发布微博引发赵辉回应，冷月亦自认是网友将其暴露在网上，冷月对自身受到不良评价亦有责任，精神损害赔偿的具体金额需结合侵权情节、赵辉的过错程度确定。
2018年7月，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作出判决，赵辉在其新浪微博上持续发布致歉声明十天，向冷月赔礼道歉，如拒绝履行，法院将在网络媒体或全国发行的纸质媒体上刊登本判决书主要内容，费用由其负担；赵辉赔偿冷月精神损害抚慰金2万元。
赵辉不服一审判决提出上诉。2018年12月9日，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终审落槌，驳回赵辉上诉，维持原判。
（文中当事人为化名）
责任编辑：张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