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 跌落神坛的春晚 “打假英雄”
发布时间：2019-03-24 14:48 | 来源：中国法制与新闻网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文/本刊记者 赵丽
2019年春节后的第一个“大瓜”，莫过于演员翟天临“学霸人设”的疑问。因为直播中的一句“知网是什么”，他被扒出论文涉嫌抄袭，并被质疑其北京电影学院博士学位注水。
2月 19日，北京电影学院发布通知，撤销2018届博士研究生翟天临的博士学位。调查认定，翟天临博士研究生在读期间发表论文存在较为突出的学术不规范、不严谨现象，存在学术不端情况；导师陈浥未能认真履行学术道德和学术规范教育、论文指导和审查把关等职责。现撤销翟天临博士学位，取消陈浥博导资格。二人对此均表示接受。另外，学校决定对翟天临的合作导师作出停止招募博士后的处理。
几天之中换了天地，前脚还是刚上春晚的学霸演员前途无量，后脚就陷入了学术不端的漩涡。因为一句话，本来顺风顺水的演艺事业势必受到影响。有网友发问，翟天临是不是有点冤？全民打假是不是有点狠？
坦白来说，或许这并不成为问题，因为当收到毕业证书和录取通知书之时，他，早已不是演员翟天临，而是作为学术人员翟天临，被质疑、被检视。
不可否认，在任何地方，一名博士最核心的原创成果有争议，都可被质疑和调查。不过有个细节值得推敲，如果他不是演员之身，没有这样的曝光度，这样的学术不端行为是否还能曝光于镁光灯之下，还是继续被裹挟在泥垢之中？这个问号，或许才是我们这些吃瓜群众更应该关注的。
请，别让八卦转移视线，我们正在经历的，是一连串学术不端事件。
“知网是什么”掀起的风浪
感谢知网，让这群人暴露在阳光之下。
先是演员翟天临在直播中说，不知道知网是什么东西，接着他的博士学历被质疑，紧接着还有论文涉嫌抄袭，然后导师也被挖出来有问题，最后北京电影学院表演学院的院长也暴出丑闻……
这场开年大戏，让围观群众发现，瓜太多，都吃不过来了。
让我们先来回顾一下事情经过：
2019年央视春晚，翟天临以打假刑警的身份出演。之后，黄山学院外国语学院院长黄立华在朋友圈中直指翟天临的论文大面积抄袭其2006年发表的文章。
2月8日，翟天临工作室发表声明“辟谣”称，其博士毕业论文由校方统一上传，预计将于2019年上半年在知网公开。翟天临本人也称，不知“知网”是玩笑之言。
9日，四川大学官网将“翟天临博士毕业不知知网”事件纳入学术不端案例。
11日，北京电影学院发布声明称，已成立调查组并按照相关程序启动调查程序。学校对此事件高度重视，对学术不端行为持零容忍态度，并高度重视学术道德建设。11日晚，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宣布将按照翟天临博士学位授予单位的调查结论依规作出处理。
14日，北京电影学院微博发布了关于“翟天临涉嫌学术不端”等问题的调查进度情况说明：教育部和北京市委市政府对此高度重视，近期市委教育工委、市教委组成专项工作组，进驻学校督促展开工作，市纪委市监委对相关问题调查工作进行督导。说明还指出，对于网友反映的其他问题也将陆续进行调查，一经查实将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随后，翟天临发表致歉信，称“虚荣心和侥幸心让我迷失了自己”，还宣布将正式申请退出北京大学博士后科研流动站的相关工作。
随着15日教育部的发声，这起原本看似单纯的明星学霸人设坍塌事件，升级为国家层面的学术事件。
一句轻飘飘的“知网是什么”，发展至今，可能会成为引起国内学术圈反腐飓风的那一只蝴蝶翅膀。
让我们先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翟天临的冤。
层层深挖之中，从事各个领域的专业人士可谓功不可没，比如，有网友将翟天临的论文《谈电视剧〈白鹿原〉中“白孝文”的表演创作》一文在知网上进行了查重。结果显示，文字复制比达40.4%，而这篇论文的篇幅不过2700余字。也就说，重复字数高达1125字。
而与翟论文相似的文献的作者，也发声了，认为这是整段整段的抄袭。
后来网友又扒出翟天临拿的是全日制博士学位，简单说就是他在学校的出勤率是极高的，但问题是，他在读博期间共拍摄了14部戏，从时间上来看，他搞学术的时间和拍戏的时间是有冲突的。
难道是发际线不断倒退的硕博生们眼红，凭啥我累死累活几年都毕不了业，你拍着戏挣着钱就能轻轻松松搞到博士学位？
或许，他们的经历能回答这样的问题。
在采访中，多位在读博士或已经毕业的博士表示，考博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接下来的四五年，甚至更长的博士生涯中，“失眠、脱发”是博士生的普遍现象，辛苦准备的论文投递后多次被拒也是常态，从“小白”炼成博士，耗时耗体力，还要有强心脏；
“我一直记得导师跟我说‘学术不端这种事，一旦存在，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哪怕是一时不察不是故意的，只要被有心人发现，就能随时毁了你，也会毁了我’。”在北京从事金融行业的硕士毕业生刘娜（化名）回忆说，那种生怕自己一个疏忽，余生头顶都要悬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恐惧感时隔多年，“我现在还铭记于心……9000多字的英文论文我竟然写了长达7个多月，而且那7个多月里我每天都对着电脑不停地磨磨磨。最后我的论文没有被选入知网简直让我松了一口气”。
“本科毕业论文这种不一定能进知网的尚且如此，研究生、博士生、博后真的不能这么胡来。人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影响人生轨迹的。如果没有真实为基底，再美的空中楼阁都是会轰然倒塌的。你看，一个普通直播中的一个小小的愣神，就让所有的问题无所遁形。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刘娜直言。
而诸如这样的回忆，比比皆是：
论文是博士毕业的生命线。看文献就成了博士生的日常。“每天就看文献，看看别人做了些什么，别人都研究什么，别人还有什么地方没做到，然后需要你去做的。”工科博士刘洋说，在此基础上再完成毕业论文才能毕业。
“时间是相对比较紧凑的，第一学年要上课，第二个学年一开始就要开题答辩，第三个学年开学就要把15万字初稿交给老师进行修改了。好论文都是反复修改出来的，所以战线大概覆盖整个读博过程。”来自于文科博士邓同学。
尽管回忆是各种的惨痛，但受访者普遍都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创新能力是一名博士生应具备的基本素质。
学术不端已不是老生常谈
的确，在翟天临事件的最初，相当数量的硕士、博士加入其中，全网搜索有关翟天临学术方面的资料，从公开发表的期刊论文到引人关注的博士毕业论文，他们利用擅长的文献检索与考据比对，寻找着所有能找到的相关证据。
从事件发酵到被媒体关注，他们的目的和诉求相当明确，都是紧紧围绕学术不端和学术公正展开，其中涉及到的，比如公开发表的论文是否抄袭，查重率为多少，毕业论文为何迟迟未上传知网，以及其与同期毕业同学相比，有无特殊对待等，其实都在学术二字的框架之下。
可以说，翟天临涉嫌学术不端事件的舆论冲击波，早已扩散到娱乐圈之外。人们看到一个又一个注水的“瓜”就地爆炸，更关心的问题、更急切的潜台词则是：像翟天临这样的“注水博士”，在社会上还有多少。人们质疑翟天临，更在质疑跑冒滴漏的学术考核机制。
学术抄袭、学术造假、侵占他人学术成果、伪造学术身份……1997年至2017年，国内新闻媒体总计公开曝光了64起学术不端典型案例。
2018年10月，中国社科院中国廉政研究中心相关课题组发布上述统计数据，以研究国内学术不端问题的现状。
从学术不端行为发生的单位看，64起学术不端案例，共发生在国内47所高校和科研单位，其中46所为高校，包括985高校16所、211高校12所，合计占比达65.2%。此外，根据课题组统计，64名学术不端行为涉事人中，有教授职称者38人，副教授及相当职称者8人。
根据课题组统计，在64起学术不端案例中，类型各种各样，占比最多的是学术抄袭，有23人。
课题组的统计显示，在学术抄袭类型中，博士学位论文抄袭4起，硕士学位论文抄袭7起。在课题组看来，调查处理学术不端并不容易。在64起学术不端案例中，有42人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调查处理（其中38人受到学术或行政处理）；另有22人没有受到任何处理（其中12人受到调查但没有受到处理，10人没有受到调查）。
事已至此，除了退站外，很多网友关心翟天临究竟要受到怎样的处理？
在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看来，这要取决于学校的调查结果，“这起事件，调查不仅要针对翟天临本人，还要针对其导师和学院领导，学生论文中出现严重的抄袭问题，网友花几天时间就扒了个底朝天，可学校老师却一直没有察觉，这要么是疏于指导，要么是故意视而不见。这都是我国当前研究生教育中存在的问题”。
“从入口到出口的每个环节，都是调查类似事件需要弄清楚的问题。比如，如何录取的，如果是按照特殊规则，规则是否提前公开，决策过程是否合法，是否获得认同，是否符合国家相关规定；在校期间如何学习研究的，导师是谁，如何指导的；毕业时答辩委员会成员都有谁，都有何意见；所有上述内容是否都获得公开等。”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湛中乐说。
加快立法震慑教育腐败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随着翟天临事件愈演愈烈，这把火烧到了相关院校。
有媒体发表的评论文章《北大北电真的无辜吗？可千万别拿翟天临一个人开刀！》，观点犀利，将矛头指向两所知名高校。
文章认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也不可能是翟天临一个人的问题”“翟天临涉嫌学术不端，该查。但给翟天临发学位的北电，也不是什么受害者。若翟 天临的学位真的有水分，他的学位授予单位，算得上是共谋”。
教育本该是寒门最后的倚靠，校园也本该是社会的一方公平净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采访中，不少受访者向记者表示，希望翟天临事件会对中国社会高学历崇拜的纠偏产生一些影响，另外也有助于推动社会对高学历文凭生产过程的一些松懈环节进行清理。
在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看来，翟天临被疑“学术不端”事件反映出来几个问题，第一，便是现在博士授予情况不规范。另外一个是教育不公平。
“多少人想读博士后，因为读了博士后户口、工作都好找。但是读博士后的资格要求相当严，包括发表文章、学术水平、学术成果考核，翟天临这样都可以获得著名高校博士后，这反映了高等教育不公。这就不是单纯道德问题了，这是制度、法律问题。我们国家的高等教育法是有具体规定的，而且像985、211这样的学校内部的规定是非常严格，如果出现了问题，这个不单纯是个人问题，可能是整个制度上出了问题。”朱巍说。
在熊丙奇看来，由于导师缺乏教育声誉和学术声誉意识，也难以用教育声誉和学术声誉保障学生培养质量，因此，在研究生培养中，就存在学校拿教育资源和学术资源进行利益交换的问题。官员和明星读研、读博遭遇质疑，主要因为这方面原因。
也正是由于如此，也有网友担心相关单位能否作出严肃的处理。
对此业内人士认为，从学校发布的声明看，教育部和北京市教育工委、教委以及北京市纪委检察部门都已经介入此次调查，因此，调查将不仅针对翟天临本人，还会是更全面的系统调查。
在中国社科院中国廉政研究中心相关的上述课题组看来，近20年来，学术不端处于易发多发的状态，甚至成为学术界的痼疾，原因无疑是多方面的。
原因之一在于，受传统文化影响，中国社会整体上对学术腐败和学界不正之风包容度较高，远未做到“零容忍”。例如，在一起学术抄袭事件中，有门户网站进行了网上民意调查，令人意外的是，超过40%的网友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
课题组认为，缺乏完善的追究惩戒机制也是重要原因之一。比如，对于涉及学术不端的争端如何解决，我国还缺乏规范、完善的调查与处理机制等。
对此，课题组认为，考核评价机制在高校和科研单位的工作中发挥着指挥棒作用，要形成健康的学术生态，必须建立科学、合理的学术与人才考核评价机制，否则治理学术不端就是一句空话。
“要建立适合反映各类科研活动特点和内在规律的分类和综合评价机制，促进形成有利于人才成长和创新创业的政策环境和学术生态。”课题组还建议，为治理学术不端问题，在对腐败问题保持高压态势的背景下，学术界对于自身的不正之风和腐败问题，也要敢于“亮剑”，以“零容忍”态度查处各类学术不端问题。
对于这一问题，北京科技大学廉政研究中心主任宋伟告诉本刊记者，还要从法律制度上禁绝学术不端问题。
“首先，应在相关法律中写入关于学术不端问题的条文，明确学术不端行为的认定标准和惩处办法。其次，学术研究机构应当在法律制度体系运行过程中，建立相应的配套制度，在职称评定、课题评审等多个环节应用制度体系。”宋伟建议。
广西民族大学广西知识产权发展研究院院长齐爱民则认为，只有构建一个完备的教育体制，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此类问题的发生。第一，在立法上，严格刑事立法，将篡改考试成绩等违法行为纳入刑法立法规划中，震慑教育界腐败行为；第二，在行政管理方面，教育管理部门应有公开透明的权力监管机制，防止个别权力高的领导滥用权力以公谋私进行腐败活动；第三，在学校内部管理方面，在高度学术自治权利的同时必须对自治权力进行约束，建立严格的学术考核、人才选拔机制，提高高校福利待遇，防止学校内部腐败，保证学术公平公正。
“在调查处理这起事件的同时，需要对学校的办学导向、导师制建设进行深入的反思。大学办学应该有自身明确的定位，要办出高质量和特色，不能盲目追求上层次，比如表演要不要设立博士点，设立博士点培养表演博士，究竟培养什么方向人才？按理，这应该培养教学和理论研究的人才，而非电影演员，如果培养演员成为博士，再继续担任演员，其价值是会受到网友们的质疑的。而学校坚持办学定位，就必须建立能发挥教授委员会、学术委员会的作用，实行基于教育和学术为本的管理与评价。”熊丙奇说，从根本上说，这需要大学建立现代学校制度，实行现代治理。这一方面要落实和扩大学校自主权，给每个学校办出特色和高质量的空间，另一方面则需要大学回归教育家办学。
责任编辑：高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