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麦提努尔(中)和妻子布加乃提(左)、女儿古丽加玛力(右)。
在边境线上升起五星红旗,这是护边员每天必须做的一件事。
“木孜库伦护边队”在巡逻途中。
一个人,一辈子,怎样才能把一件事做到极致?
帕米尔高原慕士塔格峰脚下,一家四代护边员69年接力戍边的故事,告诉了我们答案。
新疆阿克陶县布伦口乡苏巴什村的通外山口,是通往塔吉克斯坦的要道。这里平均海拔5000多米,终年积雪,气候酷寒,当地许多农牧民护边员日夜巡走在悬崖峭壁上。
麦麦提努尔·吾布力艾山今年44岁。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帕米尔高原的边境线上度过的。
22年,只为守护祖国边地,每日跋山涉水、夜宿雪岭,成为麦麦提努尔的寻常生活;巡边路上,唯有孤独、危险和寒冷相伴。他的祖父珀默勒·多来提是共和国成立后的第一代护边员,老人曾告诉后代子孙,“我们人在哪里,界碑就在哪里”。这句话,后辈们牢记在心,代代相传。
如今,麦麦提努尔的侄子、女儿也成了护边员。子孙们继承了祖辈的事业,也继承了祖辈忠诚奉献、吃苦耐劳的品格,成为麦麦提努尔最大的欣慰。
对于帕米尔高原的护边员而言,热爱祖国是一种信仰:义务巡边,不求回报;热爱祖国更是一种坚守,谨守祖训,始终如一……这种极致的忠诚和热爱,感动着包括编者在内无数踏上帕米尔高原这片净土的人。 —编 者
远处红褐色的山川,覆盖着皑皑白雪。新疆慕士塔格峰山尖上,一轮朝阳冉冉升起,光芒照耀山河大地。
护边小组长麦麦提努尔·吾布力艾山,带着护边分队沐浴着霞光开始了一天的巡逻。通往木孜阔若山口一路的一草一木、一沟一壑,在他的脑海中徐徐展开。在这里守护22年,他已将生命融入帕米尔高原的山脉。
木孜阔若牧业点位于海拔5000多米的雪线上,被当地人称为“冰窝棚”。在这里,牧民一年四季得靠烧火炉取暖。麦麦提努尔一家四代,在这里一守就是69年。
有一种家风
信守承诺,一脉相传
去年,麦麦提努尔的女儿古丽加玛力刚刚高中毕业,便第一时间向组织递交了护边申请书,追随父亲加入“木孜库伦护边队”,成为他们大家庭中的第16位护边员。
木孜阔若牧业点属高寒气候,氧气稀薄,常年飘雪,境内高山谷地相互交错、群峰沟壑叠连纵横……由于气候恶劣,新中国成立之初定居这里的牧民,也只有三四户柯尔克孜族老乡——麦麦提努尔的祖父珀默勒·多来提,便是其中之一。
这里距离边境线还有一段距离,地形复杂,交通不便,牧民们看到边防官兵巡逻任务重,便主动腾出毡房供官兵休息,还自发加入护边巡逻队伍中。就这样,珀默勒成了共和国成立后的第一代帕米尔高原护边员,他也是整个家族的第一位护边员。
时光回溯到1952年,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珀默勒告诉子孙,自己曾向边防官兵承诺:“守好国界线,不让界碑移动一毫米。”吾布力·艾山接过父亲珀默勒手中的“护边接力棒”。那一年,他才19岁。
一诺千重,一脉相传。为了信守承诺,这个大家庭中先后有四代人、16名成员加入护边员队伍。
“阿爸总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军大衣、一双开了缝的绿军鞋,每次一出门就是一整天。”在麦麦提努尔印象里,父亲吾布力总是很忙碌,而家中的里里外外,都由母亲塔西布·斯拉木一人操持……直到疾病缠身,父亲才恋恋不舍地下山。
于是,麦麦提努尔的哥哥——塔吉丁·吾普尔,接过父亲吾布力的班,那是1980年。
护边巡逻中,塔吉丁不仅要完成日常巡查工作,还要负责看护边境线上的一个物资库。当时山上条件艰苦,几个护边员每次只能挤在“地窝子”,每隔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
一次,塔吉丁实在忍受不住寒冷和孤寂,偷偷跑回了家。满脸胡子拉碴、嘴唇也被冻得干裂的他本想偷个懒,却被父亲吾布力逮个正着。结果,他连一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便被赶了回去……
常年巡逻守防积劳成疾,一天傍晚,塔吉丁突然倒在了边境线附近的一个山口,麦麦提努尔闻讯赶来,医生却告诉他说,他哥哥的身体再也不允许踏巡边防线了。
这一年,是哥哥成为护边员的第17年。22岁的麦麦提努尔流着泪,下定决心接替哥哥,加入护边员队伍。就这样,在哥哥当年走过的雪线上,麦麦提努尔一走又是22年。
常年巡守雪峰山口,护边员大多患有心脏病、高血压等高原病,麦麦提努尔也不例外。今年44岁的他,患有严重的关节炎。每次外出巡逻,他都要带着厚厚的护膝,有时遇上雨雪风霜天气,走路总是一瘸一拐……
去年秋天,17岁的女儿古丽加玛力高中毕业回到家中,打算下山到喀什找一份工作。一次偶然机会,她跟随父亲一同到山口巡逻。
那天,古丽加玛力跟着父亲沿着边防线走了十几公里,尽管没有遇上什么险情,但巡逻路上的艰辛和严寒,让她对父亲在高原守防多了一分担忧。
回到家中,古丽加玛力将这一路的经历写进日记,在她心里,“守边护线”不仅仅是一句承诺,更是一份源于祖辈父辈的赤诚。
后来的日子,她反复打电话向家中几位担任护边员的亲戚了解情况——她也想成为护边员,可又怕打小如掌上明珠一般疼爱自己的父亲,知道这个决定后会不高兴。
有一次,她在网上读到柯尔克孜族女护边员布茹马汗的巡边故事,感动之余她告诉自己,要向那位77岁的老阿妈一样,“做应该做的事,过有意义的人生。”
不久,组织便收到了古丽加玛力的申请书。她在申请书中这样写道:“过去我并不了解父亲,并不了解‘挚爱祖国’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成为护边员,我才能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才能真正读懂传承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间的信仰。”
365个日夜过去了,这个倔强的姑娘,对走上护边员之路,有着近乎“偏执”的执着。邻居笑她痴傻,同学们说她疯了,她还真的在山上待了下来。
3个月练就摩托车驾驶技能,5个月继承父亲“活地图”的称号,半年又扛起护边小组语言培训的任务……如今,除了日常巡逻护边,古丽加玛力还利用休息时间,走进山上牧民的毡房,为他们宣讲党的创新理论、富民政策,成为牧民心眼儿里的“慕士塔格峰之花”。
“古丽加玛力,是‘花’一样的护边员……”说起女儿,麦麦提努尔笑得合不拢嘴,“新时代的护边员,一定要有知识有文化,我已经老了,为祖国守防的任务,以后就要交给孩子们了。”
一座毡房就是一个哨所,一个牧民就是一个哨兵。69年,这一家四代接力护边的故事,也带动一大批柯尔克孜族牧民自觉投身巡边护边任务,正如麦麦提努尔说的那样——“一个人能做的事有限。为祖国守好国土,是我们能为祖国做的最大的事了。”
有一种情怀
几多热忱,萦绕云端
雪山巍峨,长空湛蓝,人心赤诚。几十公里边境线、22年护边风雪无阻,10匹马、6辆摩托车、上万次往返、全身上下20多处伤疤……
岁月悠悠,这些数字如同人生“史诗”,记录着一群走在云端之上人的爱国之心。对于这群人来说,默默坚守与付出,换来的是心灵的宁静……正如他们所言:“这才是有意义的人生!”
一大早,出家门,麦麦提努尔把军大衣裹得更紧了。
跨上摩托车,用脚发动了十几次,摩托车才启动起来。“车又该换了……”正当他嘟囔的时候,妻子布加乃提·卡玛力追了出来,往他的包里塞了两个馕、一瓶酥油,“忘带干粮,看你这一天怎么办!”
已是老夫老妻,但对丈夫,布加乃提还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愿把关心挂在嘴边,而麦麦提努尔早就习惯了这种无处不在的关怀。
作为护边组组长,麦麦提努尔的巡逻任务很重——
他每天的巡逻路程有20余公里,走一趟下来得2个小时左右。除了日常巡查,麦麦提努尔每天还得去一次边境,来回近40公里,骑摩托车也得花上3个小时。
途中感到累了,麦麦提努尔就和同伴把路边的石头一堆,在上面铺个袋子,当作临时休憩点;饿了,就用馕蘸点酥油填饱肚子;闷了,就哼唱几首歌,“山上缺氧,也不敢高声唱,怕倒在山上。”
“以前山里没信号,只要进山,就意味着失联。”遇上紧急情况,麦麦提努尔和同伴只能自行解决。一年严冬,他和同伴去巡查时遭遇暴风雪。摸索前进中,麦麦提努尔不慎跌倒摔伤了腿。同伴们轮流背着他,花了4个小时才回到家里。
这样的事,发生过不止一次。每一次,麦麦提努尔迟归的夜晚,妻子都辗转难眠,祈祷着丈夫平安归来。
10多年前,一次巡逻中,麦麦提努尔攀爬悬崖时,脚趾被尖锐石块割了一道深口子,但他咬着牙、瘸着腿继续巡线。
一个星期过去了,脚上的伤口化脓了,麦麦提努尔连路都走不了。乡医院的医生多吉劝他:“你们这些护边员,是吃苦吃惯了嘛,为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一回,他的脚手术缝了5针,好几个月过后才好。
“如今不怕了,我们巡边有了‘好帮手’。”麦麦提努尔指着身旁的摩托车笑了——1997年,刚当上护边员的麦麦提努尔,攒钱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此后22年间,麦麦提努尔骑坏了6辆。
3年前,乡政府在护边员值班点修建了宿舍,有电有热水,还能做饭。补贴从每月100元增至每月2600元,还为他们配备了摩托车……
今天,骑着上级配发的崭新摩托车,麦麦提努尔心里那个乐呵就别提了。
他们一路向着海拔5000多米的边境线上走,越往前,山路越颠簸、空气也越稀薄……而脚步却不会停。
要说担心的事,麦麦提努尔一家也遇到不少。这两年他的腿脚愈发不听使唤,可他还要每天巡一次边境线。有人问他,为何能坚守这么多年,他说:“守在这里特别踏实,护边是我们生命里最重要的事。”
有一种脉动
为国守边,满足自豪
茫茫雪山,皑皑雪原,放眼望去一片雪白。
执勤房的一角,鲜艳的五星红旗每天准时升起,从未间断。
“就像史诗《玛纳斯》一样,父辈们将爱国精神通过故事、诗歌口口相传给后代,爱国精神从小就流淌在了我们的血液里,我们忠诚为国守边,既满足又自豪。”看着那面鲜红的五星红旗,麦麦提努尔感慨道。
“想放弃的时候,是阿爸用行动,感染着我们每一个孩子。”古丽加玛力讲起自己的一段经历。
去年冬天,天气较往年更冷。高原的恶劣环境给刚刚接过“护边接力棒”的古丽加玛力来了个“下马威”。
一个清晨,古丽加玛力穿上厚重的大衣,骑上摩托车像往常一样出发,回来时已是次日凌晨——母亲布加乃提站在门口张望,只见女儿身上的衣服被冻得僵硬,人推着摩托车慢慢走着……
原来,巡逻途中,由于操作不当,这个年轻的姑娘连人带车一起栽倒,直接跌进路边近2米深的雪坑……
同行的队友见状,立即展开营救。在近2米的积雪中,他们有的用手挖雪、有的用绳子拉人,半个小时后,才将人和摩托车都拖了出来。
为了不耽误护边任务,古丽加玛力手推摩托车坚持走完巡逻路。雪山上-20℃的温度,让她身上的衣服结了一层层的“铠甲”。
这一走就是十几公里,一天下来,她又冷又困又饿,回到家时,全身已经麻木了;躺在床上的一刻,不争气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
“我为啥不找个舒舒服服的工作,偏要吃这份苦?”一整夜,古丽加玛力都在“纠结”中度过,睡得一点都不踏实。
翌日清早,父亲叫起睡梦中的女儿:“巡逻队快要出发了,走,咱们升国旗去!”
望着一抹鲜红升空,心中一股暖流涌动。一连多日,为了鼓励女儿,麦麦提努尔每天都重复着做同一件事——准时叫女儿起床去升旗。
又过了一周,古丽加玛力主动找到父亲:“阿爸,明天带我一起去巡逻!”
“知女莫若父,我最了解我的女儿!她是个坚强的孩子,绝不会半路上打‘退堂鼓’。”麦麦提努尔对妻子布加乃提说着,脸上挂满欣慰的笑容。
五星红旗缓缓升起,巡逻摩托车队渐次出发,一颗年轻的心再次在云端飞扬……
古丽加玛力说:“以前上学,从没感受过父亲巡边的不易。如今自己‘扛过这一关’,才真正体会到巡边的酸甜苦辣咸。守护边防、守护家人,这才是有价值的青春。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国家,就是最大的好。”
把祖国高高举过头顶,这是一名90后护边员的青春,也是她极致的忠诚和热爱。
照片由周 超摄
版式设计:梁 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