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9月12日起至19日，中俄两国海军在南海相关海空域举行代号为“海上联合-2016”的联合军事演习，属于中俄两国例行的年度军演之一。这一消息最早在7月28日由中国国防部公布，之后迅速引发了国内外媒体的广泛关注。当然，这并不是中俄海军的第一次联合演习，自2005起中俄已经举行了六次海上联合军演；“海上联合”系列的主办权一直在中国和俄罗斯之间轮转，今年恰巧轮到由中方主办。然而不同与以往的是，南海仲裁案结果出炉之后本地区局势微妙，因而此次军演被各方解读为“具有多重特殊含义的行动”。美国广播公司（ABC News）用“南中国海的战争游戏”来定义此次中俄联合军演。那么，一场年度例行军事演习到底能看出什么门道？笔者在本文中尝试提出三重视角，来解读这场例行的中俄海上联合演习。

　　第一重视角当然是从南海来透视本次演习。7月12日南海仲裁案结果的公布之后，中国面临美国及其亚太盟友的外交压力；更直接的压力来自于美国的军事部署，特别是美国航母的南海巡弋，以及与新加坡举行的联合军事演习。与此同时，中国也在南海接连展开两场军事演习，被外媒解读为“抵抗美国及其盟友的军事压力”。但7月25日中美外长会谈后，美宣布对南海仲裁案不持立场；这表明南海争端在中美之间将开始逐步降温，回归政治解决的渠道。在整个8月份里，南海地区并没有上演激烈对抗的戏码，主要的舞台是各类峰会的多边外交、军事和行政官员的互访以及非正式渠道的沟通等。

　　仲裁的余波已经基本平息。然而就在这个关口下，一些外媒将中俄联合军演仍然解读为“中俄联手对抗美国及其盟友”。仔细思考便可看出，这种猜测是缺乏根据的。单从俄罗斯的立场来看，它在本地区除了中国也有其他的合作伙伴，其中不乏与中国有争端的国家；进一步说，俄罗斯近年来加强与东盟的联系、拓展在本地区的影响力，必然要在南海问题上小心谨慎，即在支持中国立场的基础上主张域外大国“不要干预南海事务”；在本地区给东盟国家制造“中俄联手针对美国”的印象并不符合俄罗斯的战略利益。俄罗斯国际问题专家就指出，俄罗斯与中国例行军事演习，并不代表其在南海问题上“选边站”，这是中俄的共识。普京在杭州G20峰会上也明确表示，俄罗斯对中国在南海仲裁案上的支持是“法律上，而非政治性的”。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此次军演虽然有不少新内容，但归根结底还是在中俄原有军事合作的框架下进行；而且从俄罗斯派出军事装备和规模来看，此次的主角是中国，俄罗斯充当了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配合者角色。在南海平静下来的情况下，此次军演并没有值得各方惊恐的地方。从这个视角开看，我们为南海重回平静舒一口气的同时，也可以窥见俄罗斯在南海问题上的低调姿态。那么，俄罗斯这种低调姿态除了在南海地区的利益诉求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这就要上升到第二重视角来观察。

　　第二重视角是从当下的中俄关系出发。当下的中俄关系迎来了一段“蜜月期”，双方有着广泛的共同利益：中俄对打破西方垄断全球治理权力有共同的诉求，在地缘上又有安全合作的需要，因此在战略上确实相互依赖。因此近年来，中俄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从政治和外交层次上的协作，逐渐向安全和战略方面拓展。不断强化的军事技术交流、装备输出、军事合作机制建设和联合军演是这种拓展在安全领域的表现。在这其中，联合军演是一个最为显著的观察指标，从中可以解读出大量的信息。

　　笔者认为，今年值得关注的是5月举行的中俄联合反导演习。这虽然是一次计算机模拟演习，但不同于以往战役规模的联合军演：反导合作是具有战略安全意义方面的深度合作，因此这是从战术合作向战略合作的一次跨越。在此之后，中俄两国元首还发表了关于全球战略稳定的联合声明，将一合作以正式文件的方式表述出来。因此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海上联合”这种例行演习并没有特别多的新内容，也不值得过度解读。

　　然而如果我们把此次海上军演和5月的反导演习对比来看，就会发现中俄关系中的一些有趣的特点。近些年来国内外的政策界和学界都在问这样一个问题：中俄能够在安全合作上走多远？有人认为中俄最终会结盟，而中俄的密切合作确实给予人们这样一种印象；就这条思路来看，结盟将带来中俄的全面合作。然而事实是中俄虽然需要合作，但考虑到各自的战略利益后会限定合作的领域：这种限定表现为，在合作的内容和深度上不断拓展，但在关系到地缘政治的合作上就保持谨慎。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中俄可以在反导这样的战略安全上进行深度合作，但在对方有争议的地缘主场上就要“低调行事”。

　　例如就中国一侧而言，俄罗斯与东欧、中亚等一些国家有着扯不清理不顺的利益纠葛和历史恩怨，因此在涉及俄罗斯的地缘舞台（例如乌克兰和克里米亚问题）中国在照顾俄罗斯感受的基础上，竭力避免“选边站”，然后拓展自己在这一地区的利益；当然，俄罗斯在南海问题上也会持对等的考虑，在“法律意义上”支持中国的基础上也避免“选边站”，同时加强与东盟国家之间的关系。因此就这个意义上看，中俄更乐于维持现有这种不结盟的状态。

　　那么对比本段开头两场军事演习，“海上联合-2016”与其说有多么重大的象征意义，不如说其谨慎的措辞和范围，将会如实反映中俄目前的合作状态——加强战略合作，同时又避免为了对方而“站队”；并且在现有的中俄关系框架下，如果之后又有类似在南海的联合军演，俄罗斯还会谨慎地扮演配角和“受邀者”的角色，演习的规模和内容也都在现有合作框架下。

　　第三重视角是从南海问题在中国战略中的地位来看的。眼下中国正在积极寻求在国际舞台上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作为一个崛起大国当然要有通盘的战略规划。南海战略作为一个子部分，应服从于中国的大战略。具体来说，有学者指出中国在南海应当追求“维权”和“维稳”并行。一方面，伴随着中国寻求国际影响力，美国及其盟友必定会将南海作为介入和制衡中国的一个着眼点，中国也必须在各方彻底以条约形式解决争端之前，保持足够强硬的“维权”立场；但另一方面，中国在维权方面也要注意“维稳”，一则不过度刺激多方、多线出击，二则避免将局势引向擦枪走火。因此考虑到大战略，中国应当尽量选择那些“维权”和“维稳”并重的政策工具，避免战略资源在南海问题上被拖累过多。

　　就这次演习而言，中俄虽然是在一个相对敏感的时间宣布，但一则确为例行演习、二则不针对第三方、挑衅意味不浓，俄罗斯的参与为这次演习的柔性色彩作了背书。因此虽然不免还会被美国及其盟友“说三道四”，但这类例行演习确实是一种在维稳前提下合适的维权选择。对比美国来看，美国与中国周边的许多国家都有着定期或不定期联合军演的合作机制；因此一旦西太平洋地区“有事”，美国就可以在其军演日程表上挑一场加以渲染，一边可以声称这是“已经预定好的、不针对中国的”，一边又对中国形成实际上的“敲打”（例如几乎与中俄军演平行开始的美印“例行”军演）。中国显然可以“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在今后的南海问题和其他问题上应多创造类似的“年度例行”的政策工具，在回击有力的同时让对方无话可说。

两国参演官兵相互参观舰艇

 　　总而言之，这样一场年度例行的军事演习并没有创造新的历史，但却忠实地反映了中俄在合作领域和深度上的默契。俄罗斯已经掌握了在南海问题上的“分寸”；在可预见的未来里，俄罗斯也乐得在南海扮演一个受邀“参观”的客人而非介入者。对于中国来说，南海问题终究是要依靠中国和东盟国家等本地区的成员来解决，俄罗斯的支持姿态是一种默契，但却不是应当引入的助力。当然，如果这样的“年度例行活动”能够多一些，在面对某些域外介入力量时中国也能够有更多的政策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