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岁的她,是“新中国22大电影明星”之一,也是全能电影表演艺术家,在表演上追求“一人千面”,她塑造的《海鹰》里的民兵连长玉芬,《野火春风斗古城》里的地下交通员金环、银环,《英雄虎胆》中的女特务阿兰都成了那个年代深入人心的银幕形象。尽管成绩荣誉等身,但她却说:“别以为演了几部戏、导了几部戏就自恃功高。老卖弄自个儿是不行的,学然后知不足。”
在八一电影制片厂的一间工作室里,87岁的电影艺术家王晓棠端坐在翡翠绿的沙发上,身着一袭轻盈飘逸的白色网格长衫,内搭黑色裙装,发间点缀着一条黑白相间的头箍,眉宇间透露着一种岁月沉淀后的从容淡定。整个下午,我们从少女时代的王晓棠、塑造各种经典角色的王晓棠、担任编剧导演的王晓棠,一直谈到成为八一电影制片厂厂长的王晓棠、作为共和国女将军的王晓棠。如此丰富的角色转换,恰如她在表演事业上追求的“一人千面”。
王晓棠是“新中国22大电影明星”之一。《野火春风斗古城》是她电影表演事业的巅峰之作。这部戏中,金环犹如浓墨重彩的水墨画,银环恰似精谨细腻的工笔画。为了刻画好这对性格迥异的革命姊妹花,一人饰两角的王晓棠,不仅把作家李英儒的同名小说倒背如流,还在日常生活中反复演练姐妹俩不同的眼神、体态和说话方式,尝试先靠拢一个角色,然后反向寻找人物性格的不足,最终既演出了金环泼辣爽利的“劲儿”,又演出了银环温婉娴静的“味儿”。
关于表演,王晓棠有句富有哲理的名言:“对角色最大的热情,亦是对自己最大的冷静。”这个“冷静”在她获得成绩和荣誉时表现得尤为突出。《野火春风斗古城》火了后,她做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撰写了20000字的《金环银环表演笔记》,写的竟全是自己表演上的差距和不足。“人家都说我演得不错,但我觉得可以更好,比如金环的调子显得有些‘单’,辅色用得差,我没能把她开朗、乐观、谈笑风生的一面展现出来;银环呢,我又被她的文静温婉拘束住了,表演显得晦暗、抑郁有余,明快、跳跃不足。我脑子里始终有一个很高的境界,明天总要比今天更好一点,不然太亏待自己,也太亏待时代了。”文章在《电影艺术》杂志上刊出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但她对一场场戏、一组组镜头、一个个眼神的分析又是那样的诚恳,让大家深深折服。
为了追求“一人千面”,而非“千人一面”,王晓棠不断尝试不同角色。在《神秘的旅伴》《边寨烽火》《海鹰》中,她饰演的都是正面而纯真的角色,而在《英雄虎胆》中她大胆饰演起国民党女特务阿兰,结果把这个配角演成了观众眼中的女主角。
如何使配角深入人心并被观众记住?王晓棠说:“我从小学京剧,京剧是很讲究亮相的,演员要让观众记住,就要在出场时有一个精彩的亮相。最好还要有那么一两场俘获人心的‘尖子戏’,否则,人物就像炒菜没放盐一样,淡而无味。”
剧本原来的设计是,阿兰刚出场时只有一句“副司令,人没接到”的台词。“这样的出场,谁能记住这个人啊?”后来王晓棠设计了个阿兰边说话边揪假辫子的出场动作,使之更符合人物的个性特征,观众一下子就记住了。
为了在表演上让专业人士也看不出纰漏,王晓棠在多部影片中出色地完成了游泳、骑马、摇橹、跳伦巴舞、接电话线、做手术等绝活。在拍摄《鄂尔多斯风暴》时,她冒着零下20摄氏度的严寒,学会了连蒙古族同胞都认可的专业骑马技能;为了电影中三四秒的镜头,她曾在大冬天背着行李翻山越岭到海边渔村学摇橹;在电影《海鹰》中,为了演出“玉芬飞快地接好了电话线”中的“飞快”,她在八一厂的马路上匍匐前进练了三个晚上,结果接得过于飞快观众都看不清,电影放映时被迫放慢速度。有人劝她做做样子,不必为了银幕上的几秒钟而耗费那么多功夫学技能。王晓棠却说:“你们看不出破绽,但船老大、电话班的人能看得出,所以那些技能我必须学会。”
谈及表演的最高境界,王晓棠坦言:“表演的最高境界就是‘不演’。所谓‘不演’,就是让观众看不出表演的痕迹,让观众认定你就是角色本身。要达到这种境界,需要演员最大限度地贴近真实,这种真实又不是完全的生活真实,而是经过提炼后的艺术真实,它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在她看来,演戏要本真自然,这里面涉及很多技巧。可有些人怕谈技巧,认为技巧是形式主义的东西。其实不然,技巧一方面来自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另一方面来自对角色内心的揣摩,它包括演员能在瞬间高度集中注意力,相信假定,肯于忘我。
王晓棠的命运像她演出的电影一样充满悲欢离合和戏剧性。她是风华绝代的电影明星,是被发配到北京远郊林场的工人,是中年丧子的母亲,是《翔》《老乡》《芬芳誓言》等电影的编剧导演,是《大转折》《大进军》等系列军事巨制的幕后军师,更是八一电影制片厂原厂长和中国电影界首位女将军。
演遍了悲欢离合,经历了人间冷暖,王晓棠在艺术与人生的双重修行中,也练就了一颗宠辱不惊、从容豁达的心。因此,尽管成绩和荣誉等身,可她却说:“别以为演了几部戏、导了几部戏就自恃功高。老卖弄自个儿是不行的,学然后知不足。做人要保持一种境界——得意别忘形,失意别变形,做人保原形。”(作者:赵凤兰,系中国文化报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