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
刑侦剧如何出新?是个“老大难”的问题。在所有类型剧中,刑侦剧的套路最重,窠臼最多。
一方面,刑侦剧必黑白分明,由此带来角色固定、结果固定等。一般来说,刑侦剧仅三种模式,即:密室杀人、失踪之人、失踪之物。创作者只能在此基础上变形、叠加,出新空间狭窄。
另一方面,刑侦剧要在无序的生活中制造出“因果秩序”,使所有行为都有目的,所有目的都产生结果,所有结果都指向结局……但大多数生活事件是偶发、无序且重复的,过分突出逻辑性,让人觉得虚假、牵强。
艺术是“戴着镣铐跳舞”,刑侦剧的“镣铐”格外沉重,而近期芒果季风剧场推出的《谎言真探》值得玩味,该剧首日播出量即达1.28亿。
《谎言真探》在创作中有一些不足,但能“引爆”观众注意力,又说明它确有独到之处。
《谎言真探》海报
城市化催生了侦探文艺
从叙事学角度看,该剧有两点突破。
首先,《谎言真探》不是先有概念,再找案例,而是通过“讲故事-吸引观众进入故事中-得出共同体验”,形成说服力。
不少刑侦剧判断在先、善恶分明,案例只起“证明”作用——有用的被夸大,无用的被删减。经此过滤,细节高度雷同,暗示明显,甚至成了说教。
《谎言真探》以纪实的风格,用故事本身打动观众。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用刑侦剧架构包裹的8个极端情感故事(全剧共16集,每2集一个故事),“核心事件”(即侦破过程)反成陪衬,“卫星事件”(罪犯从遭遇困境到走向犯罪的过程,一般属辅助线)更像主线。这些“卫星事件”聚焦在原子化生活状态、不同收入人群间的隔阂、孤独感、小家庭中的道德失衡……凡此种种,契合了当下城市人的焦虑。
侦探文艺本是城市化副产品,没有城市化,就没有侦探文艺。
城市生活将人们从乡村的“熟人社会”带到城市的“陌生人社会”中,生活变得难以确定,侦探文艺则创造出非黑即白的背景,将复杂生活套入简单逻辑中,通过制造“世界不过如此”“我可以掌控生活”等幻觉,对人们的心理提供了深度按摩。
所以,刑侦剧必须与当下相结合,谁能更深入地触碰到城市人的焦虑,谁就能赢得更多关注。在《谎言真探》中,既有家暴、变态、父女因房产而纠纷等显性因素,亦有无聊、肉身与灵魂之间撕裂、生命意义消失等深层因素。
不过,故事本位也有代价。毕竟生活没那么戏剧化,硬讲成故事,会导致主题日渐同质化,且可能落入“为煽情而煽情”的窠臼。有网友指出:“好好的悬疑探案剧,愣是拍出了《今日说法》栏目剧的效果。”可谓一针见血。
新颖的“钩子”组成新次元
其次,《谎言真探》的巧妙之处在于,它在剧情中安插了两个“钩子”(Hook),即微表情和测谎,这是以往侦探剧中少见的高科技元素。
这两个“钩子”有时是剧情的逆转装置,比如前两集中,周若君以受害者形象示人,测谎仪却揭出另有隐情;有时用来揭开底牌,比如小保姆跳楼案中,老教授和女儿的表现虽恶劣,但微表情与测谎仪证明,他们并非凶手;有时用来推动情节发展,如富家公子驾车杀人案,罪犯已确认,但作案动机全靠微表情与测谎仪揭示……
这两个“钩子”的价值,在于新颖。
先说微表情。2012年前,相关专业论文寥寥无几,随着AI技术发展,微表情才开始受重视,但从实验看,仅21.95%的受试者有微表情反应,能做出全部微表情的受试者只有2%。可见,微表情尚属前沿技术,较少被社会关注。
再说测谎仪,自1921年在美国被发明后,长期遭冷落。美国宪法修正案第5条规定,不得强迫任何人作证,测谎仪却可以让任何人变成证人。直到1993年,美国法庭才允许测谎仪介入。如今测谎仪准确率已达90%左右,我国自2005年将其列入刑侦技术中,但测谎结果不视为证据。
“钩子”并非新手段,但拿什么当“钩子”、如何用到极致,体现出创作者的水准。将微表情、测谎仪这些尚未成熟的、前沿的技术加入故事中,既提高了陌生感,且创造出新的叙事节奏。在《谎言真探》中,两个高科技“钩子”组合成了新次元,由此带来“降维打击”式的爽感。所以网友会发帖表示:“如果以后的刑侦剧都能按照这个节奏来,那可太棒了……”
对侦探剧创作的启迪
长期以来,在文艺评论中,存在片面强调内容、不太关注方法的偏颇,似乎只要思想对了头,作品自然有价值,观众自然会喜爱。这未免太简单。
唐代诗人李白曾写下“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契合友好主题,日本读者却较少关注,倒是张继“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只谈景物,影响力反而更大。可见,内容与形式不可分,只看内容不够,形式有时就是内容。
具体到《谎言真探》,至少三点值得深思:
其一,创作者应对新技术的发展有足够的好奇心。很多创作者以为科技无美感,那是他们从没看到一个细胞、一个原子、一粒花粉的美,没被它震撼过。
其二,创作者应关注技术对人性的耕耘。人性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一直被技术改造,写出技术修改后的人性,才能接上时代的地气。
其三,创作者应有形式意识。在今天,只问“要表达什么”“如何表达”等已显粗浅,还应在叙事学、故事动力学等上有所突破。
《谎言真探》有瑕疵,比如全剧重心女主角余男的低胸装、秀形体、瞪眼、卖酷过多,略显肤浅;男主角邢佳栋没分清“生活化”与“小丑化”的区别,亦属败笔。但是,《谎言真探》能较好地掩盖住这些缺陷,恰好说明,叙事学创新是有力量的,可供后来的创作者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