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身在异乡,对故乡总有无尽的思念和眷恋。
我家的老屋,建于上世纪60年代。三间两层楼房,倾注了父亲的心血。然而,老家城中村统一规划改造,老屋面临拆迁。
初秋,我从京城赶回浙江东海之滨老家,和家人到村委会签订了拆迁协议。料想不久,老屋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顷刻坍塌,化作一缕尘埃。我独自穿过那条窄窄的小巷,看一眼最后的家园。
我在园内徘徊,目光一遍又一遍搜寻着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从屋里的土灶,仿佛看见母亲、奶奶做饭时的袅袅炊烟。从柱子上挂的蓑衣、斗笠和农具,浮现父亲劳作的身影。墙上贴着我当兵时两次立功喜报,凝固着亲人的笑容。
父亲是从50多年前开始筹建老屋的。那时,我们一家8口住在一间土改时分的房子里,十分拥挤。父母勤俭持家,梦想有自己的居所。父亲是闻名乡村的兽医,靠给家畜家禽看病打针,增加点额外收入。在我七八岁时,一天,父亲拿出一沓1元面值的钱让我数。我数了数,正好100张。他说这100元留着盖新房。那年正月初三破土动工,除了木匠、泥瓦匠外,都是左邻右舍、同一生产队的社友和亲戚自愿相帮的。主人家只管一日三餐和一顿加餐。房子建成后,父亲在屋边的空地开辟了一个菜园。
我入伍那年,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位好友到大山里挖了两棵柏树苗,栽在门前,证明我离开老家的年头与树龄相同。第一次回家探亲时,柏树长得比我还高,郁郁葱葱。后来,因包产到户分了田地,屋前的空地变成晒谷场,父亲砍了我栽的两棵柏树。我曾为此感到惆怅。
在一楼父母原来的卧室里,摆有立柜、矮柜和衣柜。立柜双开门雕刻着花瓶和花,线条流畅优美。顶端镀金的戏剧人物造像,栩栩如生。小时候,我见母亲在立柜顶层藏有走亲戚用的水果罐头和荔枝、红枣、桂圆等干果。我和弟弟肚子饿了,总惦记那里好吃的东西。衣柜如同“百宝箱”,里面有个白色瓷瓶,装有古钱币。有年大年初一,母亲将铜币分给我和弟弟作为过年礼物。大妹分到一枚铜钱,她用不同颜色的羽毛,制作成毽子,给我们带来童年的欢乐。母亲过世后,姨妈说,这些柜子是母亲的嫁妆。
父亲一生辛劳。劳作之余或午休时,他习惯在竹椅上躺一会。这张竹椅仍放在房间里。靠墙根还放着一根水曲柳扁担,是父亲而立之年买的。挑担时,随着脚步的节奏,扁担两头一耸一颠,显得轻松豪迈,那是力和美的展示。正是父亲厚实的肩膀,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和父爱的担当!
老屋通往村口有条小巷,40多年前我是从这条小巷告别家园的。当时我胸前披戴大红花,泪水盈盈,却不敢回首,径直前行。后来听邻居说当时母亲和奶奶、外婆站在二楼窗口,流着泪目送我。1993年国庆,我借出差之际顺道回老家看望父母。归队那天清晨,父亲让我带上做鱼丸的红薯粉,从小巷一直送我到村口。我渐行渐远,回首看见晨雾中的父亲站在那里不停地招手。谁能想到3年后,父亲溘然长逝。这次送行,成为我与父亲的永诀。
灿烂的夕阳,给故园斑驳的青石墙体涂上一层金辉。窗玻璃反射出一束光芒,照射在小巷的路面上。日暮乡关何处是?这是我魂牵梦萦的家园,记忆中家园的底片,不会褪色。(万兴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