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这段经典旋律,至今已经传唱了70多年,可谓经久不衰。这支曲子,就来自歌剧《白毛女》中的经典一幕“北风吹”。《白毛女》,正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在新秧歌运动中创作出的中国第一部新歌剧。
1942年5月2日至23日,著名的延安文艺座谈会在炮火连天的战争期间召开了,在战场上谈文艺,这在人类历史上,是极其少见的
1942年5月2日下午一时,毛泽东步入延安杨家岭中央办公厅会议室,他比规定的开会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毛泽东先是与到会的各位作家逐一握手,然后落座,当时人们注意到:毛泽东穿的棉袄破了,一抬手,胳膊肘上就露出了棉花。
开会前,毛泽东先给大家吃了这样的“定心丸”,他说:敌人一时不会打过来,娃娃也不必送给老乡,开会期间大家有肉菜吃,所以,可以畅所欲言,安心讨论文艺问题。
5月23日晚,是最后一次会议,应作家们的要求,毛泽东为会议做总结讲话。
那天晚上,晚霞还笼罩着延安的天际,而杨家岭小广场上的一盏汽灯却早早地点亮了,作家们围绕在这盏汽灯下,他们看到毛泽东从杨家岭住处的山坡上走下来,因为坡陡路滑,毛泽东怀里还夹着讲稿,所以走得小心翼翼。
版画家罗工柳当时就坐在讲桌前,细心的他留意到,直到开始讲话前,毛泽东还在自言自语地说:这个总结可是不好做呢!
毛泽东一开始讲话,就立即抓住了作家们的心,全场鸦雀无声,偶尔听众中会爆发出会心的笑声。毛泽东一口气讲了三个小时,结束时全场起立,长时间地鼓掌,人们久久不愿散去,毛泽东自己说:真没有想到,大家这样鼓掌,我都不好意思了。
诗人何其芳回到鲁迅艺术学院,兴奋得一宿都没有睡着,与大家讨论到天亮。
毛泽东对讲稿进行了精心的整理,一年后,他方才把改好的稿子送给了《解放日报》,报纸排版后,毛泽东在清样上删去了562个字,同时又加上了562个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这就是著名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此时此刻,重读《讲话》,也就仿佛亲耳聆听“裤腿上打着显眼的补丁,上身薄薄的灰布棉袄的肘弯处露出棉絮”的毛泽东,站在中国的大地和旷野之中、站在历史的深处向我们演讲。
首先必须解决“为什么人的问题”,真正有出息的文艺家要具备“为人民服务”的情怀,这就要求文艺家要有大觉悟,以及以艺术求道的大追求
《讲话》的核心就是“为人民服务”——文艺如何为人民服务。在当时,这也就是倡导文艺为工农兵服务,文艺为占中国绝大多数的普通劳苦大众服务。
什么是“人民”和“人民大众”?为什么要“为人民服务”?怎样“为人民服务”?——这是《讲话》通篇贯穿着的灵魂和“大道”,也是我们聆听和读解《讲话》的根本前提。
《讲话》发表的地点是延安,而深入了解《讲话》,我们也应该从延安说起。
经历了盛唐气象、经历了范仲淹的万千感慨,宝塔山上“俯瞰红尘”的牌匾,在1935年迎来了经历千难万险、九死一生的中国工农红军到陕北。嘉岭古塔,从此就成为中国革命圣地的象征与标志,共产党人就是在这里集合中华民族和中国革命的智慧,结合马克思主义真理,创造了开天辟地的事业。
因此,对什么是“人民”的理解,首先就不能离开革命圣地这个特定的历史场景——因为也就是在这里,毛泽东说过那句令我们永不能忘怀的话:“人民是我们的活菩萨,共产党人应该像念佛一样时刻念着人民,把人民的疾苦捧在心上”。1948年东渡黄河离开陕北,毛主席在川口慨然长叹:“陕北人民真金子。”
实际上,也只有具备了这样的情怀,我们才能真正读得懂《讲话》和《讲话》中的句子:
文艺就把这种日常的现象集中起来,把其中的矛盾和斗争典型化,造成文学作品或艺术作品,就能使人民群众惊醒起来,感奋起来,推动人民群众走向团结和斗争,实行改造自己的环境。
我们必须注意到,《讲话》并不是一个宣讲文艺政策的讲稿,因为它是在与几乎所有的延安文艺界人士进行了长期、广泛的讨论后,才最终形成的思想文献。
毛泽东在会上作“引言”指出:会议的目的是要和大家交换意见,“求得革命文艺的正确发展,求得革命文艺对其他革命工作更好的协助,借以打倒我们民族的敌人,完成民族解放的任务”。文艺要很好地“作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的武器”。
《讲话》的高超之处在于指出:只有通过提高全党和全体文艺家的理论视野和理论水平,只有通过一场全面的“马克思主义思想理论启蒙”,才能理解和解决文艺与政治、普及与提高、作家与读者之间的关系问题。
在当时作家们纷纷追求西方的各种主义来创作时,有位作者却以他大地般质朴的写作风格,一举摘下了全国短篇小说奖,他就是贾大山
从文艺创作角度来看,文艺更需要人民,从根本上说,就是因为人民是文化的创造者。人民既是历史的“剧中人”,也是历史的“剧作者”。从源头和根本上说,文化与文艺,都是人民群众创造的。这正是延安文艺座谈会的精神与号召。
在中国现当代作家中,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的有一位就是赵树理,他既是一个戏迷,更集山西中路梆子的编剧、演员于一身,赵树理小说创作的基础,主要来自他长期从事民间戏剧创作的经历。
当年,全国短篇小说创作座谈会上,最被推崇的作家就是赵树理,其次便是河北作家李满天,他是《白毛女》故事最早收集者与创作者。在那次会议上,茅盾对李满天的短篇小说集《力原》给予了高度评价。
赵树理和李满天的创作道路,深刻启发了另一位写戏的高手、民间戏剧的爱好者和创作者,让这位编剧高手从此改行写短篇小说。正是沿着“赵树理的道路”,他后来写出了《取经》《小果》特别是《村戏》等名篇,在当时作家们纷纷追求西方的各种主义,按照这些观念来创作时,这位作者却以他大地般质朴的写作风格,一举摘下了全国短篇小说奖,这位从编剧改行过来的著名小说家,就是贾大山。
有一篇文章这样描述他:“桌上堆起三座书山:历史、佛学、古建,反复钻研,天天晚上挖山不止,白天马不停蹄,防水、防盗、保安全。除夕夜独步隆兴寺,为断壁残垣的庙宇守岁,百亩大院,八进之深,反复步量;大殿小楼,老槐古松,一一问候。直到满城烟花散尽,鞭炮绝响,才迈着沉重的脚步悄悄走出,回到家中,吃一碗等凉了的饺子。”
贾大山就是这样做的,他努力向人民群众创造的灿烂文化学习,而这就是向人民学习、诚心诚意做人民的小学生。贾大山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与心脏一样,默默而坚定地守护着人民群众创造的灿烂文化遗产,这就是因为他对人民爱得彻底、爱得持久。
人们常说,作家、艺术家应该是文明的守护者,应该是漫漫历史的守夜人,贾大山正是这样做的,他不是以任何说教,而是以具体的行动与实践——乃至生命的代价告诉我们,爱祖国、爱人民、爱艺术——这都不是抽象的。他告诉我们,要保护好、发展好中华文明,就需要愚公移山那种“埋头苦干、锲而不舍”的实干精神。
天是世界的天,地是中国的地,只有眼睛向着人类最先进的方面注目,同时真诚直面当下中国人的生存现实,我们才能为人类提供中国经验,我们的文艺才能为世界贡献特殊的声响和色彩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后不久,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的师生排出了大型歌剧《白毛女》。
1945年6月,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在杨家岭中央大礼堂召开期间,《白毛女》在此首演。
泪水和着掌声,叹息伴着喝彩。当台上的大春牵着喜儿的手走出漫长阴暗的山洞,东方的太阳冉冉升了起来。
悠远的合唱仿佛从历史深处响起,全场震动、全场欢呼:
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太阳,太阳!光芒万丈,万丈光芒。上下几千年,受苦又受难,如今盼到出了太阳!太阳就是毛泽东!太阳就是共产党!
毛泽东说,太阳是人民群众。
歌剧《白毛女》把西方歌剧艺术与中国革命历史题材融合,采用中国北方民间音乐的曲调,在歌剧中国化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是中国民族歌剧的里程碑。
今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置身于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伟大社会革命进程中,当代中国作家首先应该以宽阔的世界视野和深刻的历史眼光思考我们走过的路。
改革开放40多年伟大实践,新中国成立70多年持续探索,100年伟大征程,近代以来中华民族由衰到盛近200年历史进程,中华文明5000多年传承发展,构成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伟大精神资源,面对如此丰富的资源,值得书写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中国文艺是在中国大地上生长出来的,是中国灿烂文化孕育出来的,中国文艺发展走着不平凡的路,不能离开中国大地,不能脱离中国文化,不能脱离中国人民,这是历史的结论。
(韩毓海 作者系北京大学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院副院长、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