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技术》是一本谈创作技巧的书。时间一晃,我写小说也有20多年了,我把这些年积累的经验都放在了里面,尤其谈了怎么“动手”深入生活的话题。这个说法看似古怪,实则正是我认识生活、体验生活的一种方式。
那还是1997年,我在朋友的“诱惑”下开始学习小说创作。一个生手写小说,自然要选择自己最熟悉的内容,于是我便选择唐中宗、唐睿宗至唐玄宗开元初年这段充满欲望、阴谋、勇气和希望的时期为故事背景,选择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国际化大都市——西京长安作为小说人物的舞台。小说的写作过程其实就是一个说服读者的过程,在这个说服的过程中,最重要、同时也是最容易露出破绽的,就是细节。试想,一个小说人物在一座曾经真实存在的伟大都城中四处行动,如果我不能为读者提供一些真实的“城市信息”,并借着这些“城市信息”再生发出情节、戏剧性场面乃至妙趣,那么,这个人物便如同行走在虚空中、行动于鬼域里。这样也就等于放弃了许多说服读者的有力细节,难以为读者提供足够的阅读趣味。
幸运的是,清代的索隐派学问家们对中国古代典籍做过无数深入细致的工作。我找到一本《唐两京城坊考》,清代徐松撰文、张穆校补,这原是我在旧书摊上淘来的一本旧书,大约只花了8角钱。在这部了不起的著作中,有几幅西京长安的略图,还有来源于史料的考证文字。于是,我便根据这几份略图,参考书中文字和在唐代史料中能够找到的相关记载,先是动手绘制了长安的宫城与皇城图,然后绘制了大明宫和兴庆宫的地图——这里是大唐皇室和政府机构所在地,进而又绘制了长安街坊图。有了这几张地图,笔下的小说人物便如同行动在一座被复原的、生机勃勃的城市中了。我的小说集《刺客》和《暗探》就这样写出来了。
这次经历,为我后来的写作提供了一种工作方法,也就是“动手深入生活”。自那以后,我的小说创作转入中国革命史题材,“深入生活”的目标自然集中到这块。例如,我为了写长征小说,试验过用“发熊掌”的方法煮皮鞋、皮带;为了写好一个迷信的人物,我自己在家替他摇“金钱卜”;我还在家中养螃蟹、做鳗鱼面、补车胎、雕山石;或是试着替被击落在中国的美国飞行员用麂皮补皮裤……当然了,写小说许多年,类似胡闹的事情真是没少干,但这其中的乐趣,绝非仅仅是读书、写作可以得到的。我的观点是,要想将小说写得没有破绽,就要把创作变成一场战斗、一次实验、一个课堂、一种娱乐,甚至是一连串的“胡闹”,只有想尽一切办法让枯燥的写作生涯充满乐趣,才能耐得住默默无闻的冷落与寂寞,才能发现这项工作的些微价值,才能不至于走火入魔。当然,最重要的是,对得起读者、对得起大众。因为小说嘛,“小说小说,往小处说”,小处不糊弄,大处才能立得住。(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