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具备了成年人心智的人，在这个暑期档很可能感觉眼睛和审美都无处安放，说白了，就是“辣眼睛”。电视剧 《九州天空城》《幻城》先后联播，不管称呼这出“双城记”是国产玄幻剧，还是中老年版《巴拉拉小魔仙》，胆敢点击任何一个，迎接你的都有美瞳 (蓝的)、假发套 (白的)、有时还有深V曳地长裙 (有时白有时蓝) ———以上“杀马特高配”还都是男主角们的，女主角没份。

以至于再回头看比“双城”早播出的《老九门》，提及军装张佛爷的盛世美颜，都恍若隔世：一个月前，玄幻IP的男主角们还叫张佛爷、二月红，倒的还是战国的斗，讲的是中国式玄幻这套语言体系呢，怎么一言不合就变成了低配版的《魔戒》及幼儿园版的《权利的游戏》呢？

我不是针对谁，幸好上述各位还统一在一个共同的标识下：高颜值低口碑的辣眼IP剧。照理说，颜值本该是影视作品基本盘的一部分，但如今在IP转码的过程中，把颜值当成了树干，放大到了基本盘的250%，崩盘也就是意料中的事。

颜值若无关剧情，就成了大杀器

IP剧自不待言。《老九门》的原著属于南派三叔所著《盗墓笔记》系列；《九州天空城》的世界观设定则来自庞大的九州系列；《幻城》更不用说，13年前郭敬明的粉和黑就在网络上为它掐得死去活来，具有极广认知度。

高颜值则分两个方面：硬件颜值和软件颜值。硬件颜值好衡量，就是男主角都选用了自带流量的新生代偶像派：《老九门》有陈伟霆、张艺兴；《九州天空城》有张若昀、刘畅以及演唱片尾曲的TFBOY；《幻城》有冯绍峰、马天宇，如果真要说“颜即正义”，这三部戏主演联手应该够组成

“替天行道联盟”。

要说软件颜值，则是剧本身的服化道以及后期特效制作。众所周知，郭敬明系作品的特征就是有钱任性，《幻城》 在服化道上最肯烧钱，据称“个别定制 (服装) 单价高达4万元，每个主角的着装费至少40万，而群众演员的服化时间都在两个小时以上”。

要说特效，投资1.6亿元的《老九门》，预算70%都花在了制作上，亲自掌舵的原作者南派三叔称其为“五毛特效的三倍”，也就是一块五的特效；而投资3.3亿的《幻城》，找来了美国的特效公司Pixomondo花了一年的时间去做了男主角卡索的爱宠雪狮，数据也很唬人，比如3300万个高模多边形、肌肉节点5041，毛发1600万等。对比之下档次最低的《九州天空城》，花在特效上的钱也是数百万量级。

有如此高大上数据的颜值加持，这三部的口碑分数如何？ 根据豆瓣评分，《老九门》5.8分、《九州天空城》4.9分，被吐槽“3亿投资有2亿用来买假发和美瞳，剩下8000万刷数据”的《幻城》 勇创新低———2.9分，可以说口碑完全和前期的高调投入和宣传走了个背字。很显然，观众的眼睛还没有被特效毒瞎，仍然雪亮。

面对外界认为“舔屏就够了，反正没剧情”的吐槽，南派三叔倒非常坚定：“我写的角色就是帅的，没有办法。如果不帅就不尊重设定了……”但至少在今年暑期档中这一批IP改编剧中，“颜值”这个葵花宝典一样的大杀器，已经成就了剧集本身的破坏力。

剧集真正的颜值高低，不仅和脸有关

要分析今年暑期档的玄幻剧扎堆，就必须回顾去年同期的爆款玄幻IP剧———网络播放破200亿、平均收视2.213%的 《花千骨》。因为今年玄幻IP剧几乎是完全复制了 《花千骨》的成功路径：玄幻题材十高颜值主演十好莱坞团队特效十多维度吸金模式，但却没有一部取得了《花千骨》的成绩。《老九门》和《诛仙青云志》的52城最好收视也就是破1。《幻城》 刚刚开播就亦身陷“数据造假门”，恶评缠身。

那是否评分6.2的《花千骨》的质量就远强于今年的玄幻IP剧呢？未必。《花千骨》原著只是仙侠言情题材，影响力远不如今年这三部；投资也不过1亿元上下，特效团队是曾参与《阿凡达》《变形金刚3》的Prime Focus Gorld，连个包子都要做特效，呈现出来的仍然是山寨感的声光影效果。今年用来骂《九》和“双城”的，去年也曾用于《花千骨》，以至于形成了“颜值在手，天下我有”的刻板印象。

但仔细分析，《花千骨》能有收视、盈利双丰收，“高颜值”的表象，仅仅是基本盘的一项重要配置。更重要的是时机抓得太好：一、暑期档十湖南台，圈定了学生这个乐于分享讨论的精准用户群；二、吃了古装仙侠剧的头汤，吸引了看 《蜀山》《倩女幽魂》长大的那一批30岁往上的成熟观众，在它之前的《仙剑》《古剑》系列剧都源于同名游戏，并非真正的东方仙侠世界设定，对于年龄偏长的观众吸引力有限。三、周播剧档期给社交平台十游戏端留出了足够的话题发酵时间。

但到了今年，玄幻IP剧的基本盘中，只有主演的脸这一项还算有配额。《花千骨》得益于首发的三项时机优势，平摊到月均3部的剧集上，已经不够大家瓜分机会主义的头汤，通俗地说，项目太多，围观群众不够用了。而要是光看脸，撑一部90分钟的电影如《致青春2》都很勉强，更何况在电视台可能需要播放数月的62集 (《幻城》) 电视剧体量？

更何况，一部剧集真正的颜值高低，除了主演本就该在线的脸，还应该取决于剧集中不容易为人察觉的细节所在，也就是“看不见的完美硬币”。这一现象源于对细节要求严苛的皮克斯，即“床头柜上一枚没人会注意到的硬币也必须做到完美”。

制片人凯瑟琳·萨拉菲安以《怪兽电力公司》举例：小婴儿在两只怪兽的公寓中乱爬，从90多张CD盒摞成的“高塔”底部抽出一张，让 CD全部散乱。这一幕场景前后不到3秒钟，但皮克斯的制作人员为每一个CD盒都制作了封面：“……还真有几位工作人员觉得观众能在近镜头里把每张CD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就任劳任怨地把每张CD都雕琢了一番。”在皮克斯，制片人甚至需要随时注意为工作人员设立“合理界限”，以免他们产生“越多就一定越好”的过度完美主义倾向。这种不辞辛劳的对于“颜值”的追求，在国产IP改编剧中不能说没有，但，相当稀少。以至于一旦出现了良心制作方，观众虽然未必能马上明白好在何处，却一定会看见那枚“完美的硬币”。去年的《琅琊榜》，虽然原著本是架空朝代，服化道却基本还原了南朝风尚，其中家具陈设还曾被大学的设计课推荐，因为“陈设难得和服饰都是同一朝代”。比如剧中很少会出现花瓶这类陈设，何解？ 梅长苏在剧中常常凭几而坐，就是因为南朝时中国还不流行高坐具，要到北宋中期，桌椅才成为文人书房标配，也才有了花瓶等清供玩物的陈列空间。这就是《琅琊榜》做得细致之处。

如扬之水女士在《宋代花瓶》一书的后记中所写：“所谓的‘传统’、所谓的‘文化’，总要靠把无微不至的细节一点一点挂到时间的横竿上去，才能够有血有肉……而一个社会群体的气质，大是大非的节操之外，大概相当程度表现在对舒适的体认，对精致的赞美与呵护之心。”

什么叫真正的“颜控”？ 这才是。(作者李雒城为知名文艺评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