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我在《南方周末》上看到一篇讲登山的文章，大部分内容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但是有一句话我印象很深。那句话是一个著名的登山者在回答别人问他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登山的时候说的。

　　他说，“因为山在那里。”

　　这么多年我一直记着这句话，它就像一道时不时会在我的脑海里掠过的闪电，又像一颗永远悬在漆黑夜空中的星，提醒着我，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群人，有那么一种人，不甘心受困于日复一日的庸常生活，总是记挂着远处的山，远处的海，远处的星星、月亮和太空。于是他们就走出了家门，迈开了脚步，踏上了征服的旅程。

　　因为山就在那里，海就在那里，太空就在那里。

　　去年11月14日，英国探险家亨利·沃斯利(Henry Worsley)开始了他一个人徒步穿越南极大陆的探险之旅。他在白雪茫茫、气候严寒的南极走了69天、1469公里，就在即将到达终点、只剩下最后30英里（48公里）的时候，却因为体力到达极限而倒在了帐篷里，一动都不能动，两天之后才被人救起。

　　只要再走48公里，他就能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不依靠外力帮助——不需要狗拉雪橇、不需要飞机空投补给物资、不需要队友同行——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穿越南极壮举的人。

　　1月24日，在他启程之后的第71天，55岁的亨利·沃斯利死在了智利的医院里，结束了他疯狂的一生。

　　我读了他的故事，又想起了那句话。

　　亨利·沃斯利是个退伍军人，当了36年的兵，曾经在波斯尼亚、科索沃和阿富汗服役。

　　去年11月14日，他带着自己堆满食物和装备的雪橇，从南极的 Berkner 岛出发。除了挑战自己，他这次探险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为英国军人慈善基金募捐。

　　在那之前，他曾经在2008年和2011年两次到南极探险，不过都是和队友一起完成的。这一次，唯一跟着他的，就是这个堆满食物的雪橇。因为没有任何外力帮助，他需要自己拉着这个重150公斤的雪橇向前走。

　　这张照片还被他设为自己 Facebook 账号的封面。

　　在整个探险的过程中，每天他都会通过卫星电话向后勤团队更新自己的进展，再在网站和社交媒体上对外发布。这些信息一开始充满乐观，但是慢慢地变成了绝望。在出发的第一天，他这样写道，“这是现在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

　　1月3日，他到达南极点。那之后他继续前进，原计划将在1月26日、也就是今天到达 Ross Ice Shelf。

　　但是在上周，他遭遇了零下44度、还伴随着暴雪的极端天气，四处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任何方向。与此同时，他的体力也接近了极限。上周三（1月20日），他的速度明显放慢，四个小时只前进了6.4公里，最后瘫倒在帐篷里，实在无法动弹，很多时候连吃东西和烧开水的力气都没有。但是这个时候，他仍然不想放弃。

　　这顶小小的帐篷，是身处地球上最极端的环境里的他所能得到的唯一的庇护。

　　这是他在探险中的最后一张自拍，相比出发时，要憔悴衰老了许多。他的妻子说，他足足轻了45.2斤。

　　上周五（1月22日），在帐篷里躺了整整两天之后，他终于决定放弃，发出了求救信号。

　　在最后一次通话里，他的声音听上去仍然很坚强，很平静，但是已经带着一点悲伤和失望。他说：“很悲哀，这是我这次行程的终点，我是如此接近我的目标，但我已经用完了时间和体能，没有办法再前进任何一步，没有办法完成我的目标。”

　　他说：“我所向往的高峰遥不可及。但是，在这个我热爱的地方，我一个人度过了70天。我将舔舐我的伤口，等待着时间让它们愈合，我会和我的失望达成和解……我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喝一杯热茶，吃一块蛋糕。”

　　他说：“现在，唯一能够让我振奋起来的，是在过去两个月里所有人给予我的支持和慷慨帮助……我踏上这段旅程的目的，是为了成为第一个不依靠外界帮助、独自穿越南极大陆的人，这是历史上从来没有人完成过的壮举。但是更重要的，是为了给英国军人慈善基金会筹款，来帮助那些受伤的老兵康复。我当了36年的兵，直到最近才退役，这是我向那些比我不幸的人予以回报的方式。”

　　接到求救信号后，救援飞机飞了六个小时，把他接到了民间探险营地“联合冰川营”(Union Glacier camp)，之后再转到智利的医院。

　　一开始医生只是以为他因为极度疲劳和脱水造成器官衰竭，但是后来发现他还得了细菌性腹膜炎，并且蔓延到了全身，已经无法救治。

　　1月24日，他的妻子对外宣布了他去世的消息。

　　很多英国名人，包括和他熟识的威廉王子和贝克汉姆，都表示了悲痛之情。

　　在所有关于亨利·沃斯利的报道里，都提到了另一个人的名字，生活在一个世纪前的另一位英国极地探险家欧内斯特·沙克尔顿爵士(Sir Ernest Shackleton)。

　　这也是一个历史上十分传奇的人物，曾经多次到南极探险。其中最著名的一次，是在1914年的一次史诗般的经历。

　　那年8月，沙克尔顿爵士乘坐“坚忍号”(Endurance)探险船，带着二十多名船员从伦敦出发前往南极，目标也是徒步横穿南极大陆。但是，在行进途中，“坚忍号”被困在浮冰之中，足足9个月寸步难行，沙克尔顿爵士和船员们只能弃船搬到浮冰上。

　　1915年11月，船沉入海底。之后，浮冰彻底碎裂，探险队登上“坚忍号”配备的救生船，经历了七天七夜的漂流，到达一个叫做象岛的孤岛。

　　因为象岛远离商船航线，没有任何船会经过，沙尔尔顿爵士没有选择坐以待毙，他挑选了另外5名最强壮的船员乘上最大的救生艇，向东南偏东横渡约1300公里（800英里），前往南乔治亚岛寻求救援。

　　这一史诗般的航行在气候极端恶劣的海上持续了16天，凭借航海经验和运气，沙克尔顿和5名船员抵达了南乔治亚岛并在风暴中强行上岸。

　　上岸后，沙克尔顿不得不徒步翻越南乔治亚山脉，去寻找捕鲸站以寻求帮助。1916年5月20日下午3点，沙克尔顿和他的两个伙伴挣扎着走到最近的一个捕鲸站。在晚餐时分，挪威捕鲸人向他们表示了敬意。

　　到达捕鲸站的3天后，他们登上了一艘捕鲸船，开始了解救围困在大象岛上的同伴的行动。

　　1916年在8月30号，经过第4次的尝试，他终于找到了一条从浮冰上穿过的路，发现他的所有的22个同伴都安然无恙地留在岛上。当初从英国出发的28个人，全部获救。

　　亨利·沃斯利迷恋20世纪初期，那段被称为“极地探险的英雄时代”的日子，他崇拜许多极地探险家。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偶像，还是沙克尔顿爵士。他甚至把这一次徒步穿越南极的探险，命名为“Shackleton Solo”。

　　因为，他正是在小时候看到沙克尔顿那次失败探险的照片和故事后，才从此迷上了探险。

　　而今年，正好是沙克尔顿那次失败的南极探险100周年。

　　100年以后，亨利·沃斯利独自穿越南极的探险也失败了。但是我相信在未来，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在他的激励之下，再次踏上征服南极的旅程。

　　因为，山在那里，南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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